打打杀杀不是江湖，人情世故才是江湖。

心中有江湖，市井也是江湖；心中无江湖，江湖也是桃源。

地摊在市井之中。市井人物见不得灯红酒绿、钟鸣鼎食，开门就是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余饭后，也需要个消遣，所以说地摊是市井人物的地摊，就难免鸡毛蒜皮、锱铢必较。我自幼出没地摊，年过半百还是地摊常客，地摊也就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周末早起，信马由缰，穿行大街小巷，看各行各业的人们四处奔忙，滚滚红尘不为利来即为利往，能慢下匆匆的脚步，流连于地摊之中，淘个喜欢的东西，暂时忘却生活的艰辛，已然是上天所赐的清福，怎敢不好好珍惜。所以，地摊就是桃源，是江湖之中的桃源，却又脱不开江湖的束缚，这里是魔域桃源，是江湖之中的恶人谷。

然而，恶人谷却不吃人，吃人的是江南大侠。这里的人物没有多么大的心胸抱负，顶多动动小心眼，搞搞恶作剧。也有江南七怪式的人物，本事不大，却一辈子行侠仗义。有了义，就有了规矩，规矩本没有什么好坏，自然形成的东西本身就具备平衡，只有平衡的事物才能长久。（关于规矩请见旧作《旧时地摊那些事》）

进入地摊，先要从头到尾走一圈。看看旧朋老友是不是都来了，远远打个招呼。走这一圈，今天地摊上的东西就都在心里了，大件顶眼的东西可以先上上手。但是专门玩钱币的主，心里就要分清主次了。

回到重点的摊位前，寒暄几句：外地的老客出来几天了，本地的朋友又上了什么好货。地摊之上，都是朋友。您别指望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七八个红男绿女伺候着。江湖中人讲究个对眼，对眼了咱聊聊，不对眼了您走着。熟悉的摊主这时会递上马扎了，没有马扎咱就蹲着。

卖钱的摊上，东西往往分三部分，散钱几堆，册子几本，包里还有几个压仓的玩意，（对了，现在还加了一部分，一推盒子币，我一般不看）各取所需。时间宽裕时，我往往先从散钱看起。先看散钱，还是早年的习惯，收藏爱好者不买批量的东西，过手散钱就是找找感觉，练练眼力，这时捡的不是钱，捡的是感觉。

有的摊主喜欢将各式各样的钱堆成一堆，真真假假鱼龙混杂，这样堆的往往也是按钱议价的，挑好后再商量，每个钱价格不一样。有的摊主喜欢分门别类，一推宋钱、一堆清钱，这样堆的大多按枚付款，一个5元、10元，多买了再优惠，或者搭上几个。现如今的散钱出现在地摊之上，已然是过手多次了，宋钱不会有宋元、太平、徽宗等等热门了，清钱雍正之前都不会有、直径大点的也不会有，好版更别想了。偶尔地摊上也是有原坑的东西，今年我就见过三次，一次是滇坑的康熙、雍正、乾隆，一次是北宋的桶子，一次是初唐的开元桶子。原坑的东西多是通走不让捡的，但也不一定，偶尔哪天大家一起哄，摊主正巧也赚了钱了，一时兴起，还就真现砸现卖了，去年我就捡过崇宁通宝的桶子，两个美制当普通版买了。今年，一位朋友专门为我开了几个开元唐坑的桶子，开一个我看一个，品相美的不行，但是都是普通版，出于情谊我还是高价买了大部分。

捡散钱之前，先问好规则，然后就占据一角，一把一把地挑。这时是粗选，动作要快，看不上眼的劈了啪啦往另一个地方扔，看上眼的放在脚底下。不大功夫，这堆钱也就筛了一遍，再将粗选的拿在手里，一枚一枚精选。是不是真钱？有没有缺陷？是不是我想的东西？确定留在手里的东西，需要挨个听个声，对我来说主要是听听有无裂，眼花了没办法，早前我声都懒得听。我不喜欢带放大镜、卡尺等等工具，早前这样让人笑话，现在摊主都给你备上了，您要来用就行。我大多都是用眼一量，直径基本看的差不多，但也有例外，有个早上我先挑了一堆道光小钱，那天上午我再看任何钱都是大样，太入了就出问题了，所以不能太入，骗了眼不要紧，千万不能骗了脑。

怎么骗脑？我一位朋友，早年去省城的大市场进货，他主要玩铜元。一堆东西中发现两个好版，这堆是按个算钱的，粗选就留在手里没细看。可是摊主根本就没给他精选的机会，看看差不多了，人家说：来，我瞧瞧你挑的啥？递过去了，人家说：哎呦，这两个钱怎么混堆了？这两个我挑出来单卖的！我这朋友也是想捡漏的心太强，自然就理论两句，都谈好了挑的价，你这是不守规矩啦？摊主也是自知理亏，低声下气：都不容易，朋友抬抬手，我这是不小心失误了。要不我按市价的一半给你，收个成本。都是养家糊口的，您照顾照顾。这么一来一往，也就成交了，差了一个精选的程序，自以为捡了便宜。出了市场，再上手，这钱可就不对了。所以，逛地摊，不可以带着想捡漏的想法。高手多了去了，怎么就轮到你捡漏。即使捡漏了，您也得慎着，自己知道行了，打眼了说说倒是无妨。市井嘛，倒霉了也许有人同情有人帮，占了便宜你凭啥？

挑钱时不能主观先导入，自己想当然耳。地摊上不是没有好钱和时下的热门货，比如清大样、罗汉、徽宗一些版别、周元、辽钱等等，这些东西摊主早已捡了出来放在册子里了，想买这路钱，您得看册子，当然价格可就不是散钱的价了，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有时地摊上这路东西的价格可能比网上都高，因为摆摊的大多数是小门小户的主，这路货现在他也难收，卖一个少一个，所以就惜售钓鱼，兴许遇上就是喜欢一定要买的主，还能出个高价。所以，如果您在散钱堆里发现这路货，先别认为摊主不懂给您放漏。

有一次，我在一堆钱里挑东西。（这位摊主是个大户，走批量的，轻易不摆摊，去年偶尔出了几回，今年我就没见过他。他的散钱很杂，都是批量留的尾货混在一起，各种坑口，各种品种，包括安南等等都有。我去年从他那里挑了不少东西，但是基本没有漏，就是行价，就两三枚安南钱捡了小漏，这个他真不懂，那些天我光给他普及安南钱常识了）。然后，我发现一枚品相还不错的寿昌，辽钱品好的少，下八品里面我就缺寿昌，看看又没啥毛病，小激动了一下。转念一想这不正常，我就递他手里：靠，真放漏吖，寿昌也按散钱走？他笑笑扔回去：有害锈了，我刚刚才刮了放进去。那天，我挑了不少洪武小平，里面有个背福，他连过手都没过手，10元一个拿走，回家再看，背福有裂。这说明，别看地上一堆东西，人家一个一个早都看过了，每一个心里都有数，眼睛看着你挑，心里品着世间百态，你以为捡便宜了，人家看了个笑话。这哥们对我不错，东西给我很便宜了，寿昌对我的人品加分了，但背福又给我减了分。

还有一次我又想当然耳了，那次是在一位不是很熟的摊上，散钱里我挑了不少开元，土坑锈品一般，主要挑点版。（我发现开元越是早期唐坑越不容易出好版，而宋坑里面的开元还能挑些小版但品不好）。然后翻翻他的册子，他的册子有七、八本，大部分是宋、明、清钱，同样品一般，也没有很上眼的。翻到最后，看到一枚咸丰大样，四个字清出三个，这个版我正好没有，生坑的东西，我想没清那个丰字估计也没问题，回去清理下就行，价格从400讲到280，也差不多了。可是，回去一清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就那个丰字糊了。

当然，地摊上也是可以捡漏的，早年真能捡到好性质、好版别甚至好品种，但那是20年前的事了。现在，以我的视角来看，捡漏概率大的主要集中在开元、明清的版别上，不是炒热的版别，而是不为人关注的版别，主要还是这部分钱的版别普及面不是很广。但是，这部分钱市面上并不是很多，尤其清钱，感觉散钱越来越少。大部分摊主甚至店铺都给穿成五帝钱、三帝钱高价卖，成了民俗用品而不是收藏品了。所以，退而求其次，只好在仍然还有量的宋散钱里挑东西了，当然经手不定多少次的宋钱，是不可能出好版的，一年下去挑不出3个6级版，但是7级版还是有点，8级版几乎每次都能挑几个。徽宗钱自然是没有的，主要集中在北宋中期，天圣、皇宋、熙宁、嘉祐、元丰、元祐等等。

大家会笑话我这种玩法，因为所谓这些漏实际根本不值钱，在网上十几、几十元的事，想买一搜一片。实际上，这种玩法消遣是一方面，主要还是练手，过手多了那个时代铸币的特点就会很形象的在脑子里，另外还会有个感受：好版真的不多，散钱是如此，原坑也是如此。我曾帮一位朋友挑10几斤原坑，出个周元都得庆祝下，出个正隆都得收起来，5级版以上就没见过。我广东一位朋友当年直播开一个安南后黎朝大罐，竟没有一枚可以过百元的。所以，我个小瘪三就不敢玩原坑了，只能拿地摊上的散钱练手。

时间长了，有些小朋友恭维我是江湖老手，但是老手不代表是高手。那些高手往往有几百斤甚至几吨的过手量，摸也摸懂了。这是他们吃饭的本钱，我不靠这个吃饭，所以没法比。这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这个世界是平衡的，有得到就得有付出，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都得靠付出才能获得。如果天上真就掉馅饼了，您真还得慎着点，咯了牙伤了胃犯不着。

摊主包里一般都有几个玩意。早年，我会想办法看看。现在基本不看了，那是钓鱼的。可能东西不错，但价格也是天花板的，大部分是高仿的，现在也就是些银元、大钱、清大样等。摊主也不是见个人就往外拿，等你挑的差不多了，他也把你掂量清楚了，真懂的人他不拿出来，真不懂的人他也不拿出来，就是不懂装懂的半吊子他才往外拿：您是行家，我这还有几个不错的，一般人就不给看了，都是早年留的东西，现在缺钱想出了，在**地方谁给几千都没卖，您要，我便宜点就走。熟悉的摊主他也不走这个流程，外地来的或是您到外地兴许会遇上。

头几年，我去一个县城办事，那天赶上那地古玩市场开交流会。我办完事接近中午才去，摊很多，主办方还管饭，大包子管够。看了一圈，在一个摊上看到一串咸丰当十，那会儿还不是很贵。这串钱几乎一个包浆，黑乎乎的，里面就两个真的品还不错，我拿了。正准备走，这个摊主我估计也是想赚钱想疯了，我都漏了底了，他还喊住我：我这还有个好咸丰，您看看？我一看，好嘛金光闪闪一个大雕母。我说：这个我玩不起，您留着吧。他还喊：不贵-----不过，也不都是这样，有次我也是在外地一个店里，买了点宋钱，折二大观什么的。店主最后说，我这有个好东西，你看看。我一看是宣和银钱，很开门的固定版式。这人是真看的起我了，可我真的买不起。

挑够了钱，余兴未减。大多时候，找熟悉的朋友抽根烟，聊聊天。熟悉的朋友没来，就再转转，看看杂件。实际上，对于古玩行，钱币才是杂件。人家那里，什么软片、瓷器、玉器才是正件。我们正好给反着来，不是主玩的都是杂件。看杂件，一定得真懂。每一个领域水都深得很，哪一种都比古泉门道多，不懂您就看看得嘞。想玩就得下点功夫，地摊上这种东西偶尔还是可以捡漏的，并且这路东西是个漏就比古泉的漏大很多。但是，这个漏不容易捡，多少年来我捡过一点地方名家的字画、民国的文人砚台、清末的手抄本、现代一个工艺美术师的紫砂壶（落名家款的紫砂壶假的很多，一定得真懂。字画也是一样，不熟悉没把握千万别碰，我认画不行认字还可以，所以画宁可不捡漏。）好的老东西几乎没有，倒是买了个清代大户人家用的一个红木棒槌，棒槌是老辈人洗衣服用的，果木的多是实用器，老辈人认为棒槌可以辟邪，所以大户人家会有一些好材料的玩器，精工细作。

玉器，地摊上的我就不看了。这个行当的特性就是：一线就是天花板级的高手，好东西还没进入国内或是进入市场就被分类了，一级一级转下来，等到进了地摊的，嘿嘿，您猜怎么着？我不说了，这段话我刚删去了。喜欢玩玩也行，您就当消费品吧。

杂件惟有瓷器我从来没碰过，不懂就不玩，半懂就更不能玩。真懂，我学不到。哪里去上手真品呢？20年前，我想收点瓷片当标本，那年去苏州办事，傍晚在网师园一带，一条街上有几个摊，里面有些个好瓷片，青花、粉彩、斗彩、龙泉，很多打磨了，做成各种博古形状。我喜欢的不行。摊主跟我说，这东西不能卖给你，这是卖给老外的，给他们我卖个高价，给你我收入少，你看看行了。当时来看，人家是好心，不想这东西后来也涨啊，错过去了，就无缘再学习。我很喜欢江南一带的人情味，另一次在上海周边，大概就是周庄，在景区店里，我看中几枚清钱，老板娘也这么说，我好说歹说才卖给我几个。现在看，当年买了高价的老外也没吃亏啊。

多年前，我认识一位玩瓷器的老姐姐，是江南一所大学的教授，她副业玩古钱，偶然认识的。瓷器玩的如何我不懂，但是在主流媒体见过她讲瓷器方面的课，典雅精致而又含蓄，犹如她收藏的青花瓷一般。她从未提起是谁的高足，应该也是有传承的，也没有拿什么学派吓唬我，但那种气场风姿您说她是林徽因的表妹我都信。她在园地也有注册，没见过发言，是不是还来就不知道了。偶尔，聊聊天，思维快的很，我跟不上，为了省字我用文言文，人家依旧是大白话，质朴的还是像青花。

扯的有点远了，但都是人情世故。人在江湖漂，怎能不挨刀，挨的刀都是暗的。人是社会的生物，难免要与人交往，岁数大了交往过的人就多了，交往的时候不论什么地位身份，大家都是客客气气，没见谁上来就顶牛抬杠挖苦讽刺外加骂大街。越是你以为会傲娇的不行或是粗鲁的不行的人物，越是说话得体客气的不行，头些年各行各业难免都有些社会人物涉足其中，与之交往却感觉如履春风，方方面面的面子照顾的很周到。还是那句话，滚滚红尘不为利来就为利往，没有来由的抬杠斗嘴皮子累不累啊，有用吗？真要练嘴皮子，我推荐读读《鬼谷子》，苏秦、张仪一张嘴就能纵横六国，那样练嘴也没白练。嘴是心的门户，老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所以，人在江湖首要的是要管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