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2500字
断头的故事
文/潘莹斌
我相信，断头的事情人生只会发生一回。
那是1996年的事情了……其实，那时我还是个玩钱币的菜菜鸟……
那年我是《解放日报》派驻沈阳的记者，受《解放日报》和《中国证券报》的同时委托，采写沈阳机床股份有限公司实施“世行”项目的第一年“改革、改组、改造”取得进展的专稿。在“抓素材”中，专访姚总成了一个必要的关键。预约正在“意气风发”的姚总只能用时间去等待……
于是，沈机的任主任受委派陪同我参观当地名胜。任主任的人脉和沈机在当地的名气很快让我有了一个“阴谋”——“利用”任主任去一下废金属回收站。
“我们是有个三产的回收站，但那些地方脏乱差，潘老师想去看什么呢？”任主任有点警惕地问。“呵呵，我想看看你们如何变废为宝。”我狡诘地回答。任主任顿时一紧：“原来这样啊。要不，我叫人送些照片过来吧，您发稿就方便了。”“不啦，您还是带我去看一下吧。”……
下午，一辆八成新的北京210吉普载着我们来到了沈河区的废金属收购站。又是一番客套端茶、递烟按下不表。
3号仓库很大，全部都是废钢铁；2号仓库稍小，满地杂乱无章的堆放着小型废金属，几乎无法插足；离办公室最近的1号仓库最小，里面全部都是旧铜材。在右侧墙角叠放着近20个直径70公分的铁筐，地下散落了数百枚铜圆。
姥姥的，我内心一阵狂喜，面无表情径直走向中间的一堆铜管。做“贼”心虚还要讲策略，绕过了铜管来到了铁筐。果然，全部是铜圆，随手抓了一把，我傻眼了……
其实，我涉及钱币收藏才1年多，孔方兄还好认一些，可对于铜圆我除了知道龙比旗好、小比大好之外，就是两眼一抹黑。我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平时花那么多时间去唱卡拉OK？为什么不抽点时间看看华光普的铜圆书？为什么不经常跑跑钱币市场？现在怎么办？
我拿着一把铜圆开始装作一枚枚细看，脑海里盘算着万千念头……
看来，我只能把这其中的五文以下小铜圆挑出来了。可这得多少时间哪；
要不，除了把字面、龙纹清晰的跳出来？就手上这一把20枚来看，符合条件的竟有1/4,。意味着我要搬走5筐，时间也是问题；
要不，找个什么理由把这20筐一窝端？这个办法好。可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以什么理由呢？这铜价合着还不少人民币哪……
说时迟那时快，这只是转瞬之间的念头。
“任主任，这些钱币记录了清王朝的没落历史，爱国主义很有意义，”我假装很平静地打着官腔，“我们南方见到的不多，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知道以前封建王朝的货币是什么样子的，您看我代表报社把这些买下来整理后送给小学生做课外教育可以吗？”。我盘算着：嘿嘿，报社的名义、爱国主义教育、花钱买下来你们还省了熔炼……只要他们同意，我就先去找朋友借钱，其实96年要借一、二十万真的不容易。然后依照铜圆书进行对比，挑完后卖给钱币市场店主，要挑多少时间我来不及细想……
任主任愣了一下，“这个……这个……”重复了4次，“潘老师，您的想法挺好的，可是我知道咱们这大库的废铜都是登记入库的……”他顿了一下，“而且，使用‘世行’贷款以后管理都很规范化，这个确实有点难。”任主任继续说：“要不，报社给出个协调函给咱们公司就好办些，其实咱们不在乎那些东西，捐给祖国下一代都有可能的”。
好嘛，我这装正经倒是被假正经给撞上了，看来已是不可逆转。
“哦，这样啊”我带着明显的扫兴信口吻说，“那我过一个月回上海探假的时候向社里打个报告吧”。
看着我一脸的无趣，任主任马上很善解人意地说：“要不，您先挑一些，回去做个报告的样品？”
“这个老兔崽子原来很领的清啊”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想想挑一些聊胜于无，“这样可以吗？”。“当然可以，我们这里库账都是有一定损耗的，再说您也是为了公事嘛，”任主任鼓励道。
我俯下身开始在一个考后边的铁筐中翻捡，5分钟后找到1枚五文、15分钟后挑出1枚五文……1个小时找到7、8枚五文，基本都是浙、鄂、户部，二文和一文没找见！要知道，那年代这些个五文在市场上不值几个钱……于是我望着摊在地上的铜圆兴趣大减。任主任此时自以为凑趣地说：“潘老师，随便挑些好看的吧，你瞧这些个字迹都很清晰”。说着抓起一把就往不知啥时候拿来的一只马夹袋里装。我望着地下10几个烟蒂，是啊，主任和库管都已经站了1个多小时了：“我再挑几枚吧”，我坚持着……
换了上层的一筐，我直接将筐推倒在地面，有一枚不规则的铜圆迅速映入眼帘。那是一枚丁未二十文，龙头位置复打了，龙头断没了。有点意思，我直接扔进了马夹袋……最后的10分钟，我能够认准的五文没有再出现，收工回吧……离开时，我拖着有点麻木的双腿，心里一步三回头。
此后，反正没有再逮到机会再去。
……
2个月后，我去永嘉路孙老师家“汇报”收藏成果，特意带上了那枚奇特的“断头龙”。
“这是一枚残币”孙老师脱口而出，“在钱币收藏领域里，复打的机制币其实并不是主流的藏品”，说着就递还给我。我呐呐地说：“搞半天还是个次品啊”。
孙老师看我泄气，又伸手拿了过去，安抚道：“小潘，其实这枚钱还是有些意义的。你看，在清代，龙是帝王、皇族的象征，姑且不论当年造币厂的检验失职，光是此币流通入市就是对君王的诅咒。当时臣民的僭越已是死罪，何况诅咒？从磨损来看，此钱明显已经流通，如果有某位官员发现并上奏了一本，难保有好多人头落地……你看看雍正朝的‘维民所止’就知道了。”
我好奇地追问：“老师，‘维民所止’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那不是一个故事，是真实历史”孙老师呷了一口茶：“那是雍正年间，查慎行的弟弟查嗣庭去江西做考官，他出了一道作文题‘维民所止’，本来维民所止源出《诗经》，大意是说，国土广阔，都是百姓所栖息、居住的，有爱民之意。这个考题合乎儒家的规范，没问题。但是，雍正听说后，觉得“维止”是“雍正”两字去了头，这岂不是要杀自己的头吗？这一下不得了，雍正下令将查嗣庭全家逮捕。查嗣庭受折磨后死于狱中。这还不算，还戮尸了。他的儿子也惨死狱中，族人全部流放。当年考生排名靠前的也遭迫害。浙江生员6年内不准参加考试。”……“你有时间可以去收集、查阅一下清末造币厂的有关质量检验规定和相关律法，会有收获的”。
追追16年，年复一年越发回忆那年沈阳机床厂的断痛；
晃晃16年，至今依然记得孙老师的特意关照：钱币的收藏不仅仅在于价值，更在于内涵。
【结束，谢谢各位阅读】
预祝各位新春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