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春天我在圆明园艺术村采访,听画家说村里还有一支摇滚乐队──晚间新闻乐
队。一年后我应《钟山》王干先生之约写北京的摇滚,想起这茬儿,首先就奔圆明园去了……
“中国摇滚日”
我跟圆明园艺术家们的关系,恐怕是我这辈子人际关系中最轻松的。由于不会处理单
位里的人事关系,我离职做了自由撰稿人,从外省来到京城,也成了盲流。结识圆明园艺术
家之前,我还惶惑地认为,这世间舞文弄墨象我这般无组织者大概不多,且难以存活,应了
物以类聚之语,我与他们臭味相投,算是找到了“志同道合”者。
这一回我没有找到“晚间新闻”,这支乐队已经散了,原因是没成气候,搞不下去。但
经过一个多月的满城转悠,接触了10多支摇滚乐队之后,我感到摇滚人与盲流画家在精神
上的相通。这对于我理解他们起了大作用。
我抓紧时间料理了手中的活儿,开始收集资料。手头已有一本赵健伟写的《崔健:在一
无所有中呐喊》(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听朋友说他的朋友编了一本摇滚乐辞典,
上街就看到黄燎原和韩一夫主编的《世界摇滚乐大观》(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再有
北岳文艺出版社的《麦当娜》(1992年版);其它的资料就是如今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各种报
纸星期刊周末版上的报道。其中《北京青年报》的报道较早,其它都正巧是我收集资料期间
上摊的。
春天,历来是文化人的好日子。小时候,“呼唤文艺界的春天”、“解冻”诸如此类的词
语就满脑子萦绕。那时以为这不过是文化人的形容。现在知道实际如此。特别是在北方,在
北京,长达四、五个月的冬天终于过去。除了上班非出门不可,猫在有暖气管道或者是烟囱
炉子的屋里,自有南方人无法享用的舒适,但也由此耽误了交际、耽误了表演、耽误了生命。
于是纵身而起,大步出户,紧着呼应大自然的勃发生机,表现出人文的春天。
1993年春天,我看到这么一份【新闻通稿】
《摇滚北京》首发
北京摇滚的里程碑
火烈鸟
3月26日,广大歌迷、摇滚发烧友盼望已久的十大摇滚乐队及个人合辑《摇滚北京》
在北太平庄苏珊娜美食中心举行了盛大的首发式。在京各大乐队济济一堂,共同领略呼吸、
女子、指南针、Again、新谛等乐队的风采。
《摇滚北京》是迄今为止国内制作水平最高的摇滚音带,也是唯一能真正代表国内现今
摇滚水准的力作。这盘严格策划,精心制作的专辑由北京摇滚界铁腕人物王晓京总策划、监
制,由录音界第一人老哥担任制作、录音混音及数码母带处理,收录了黑豹、呼吸、女子、
指南针、Again、新谛、超载、做梦诸乐队及王勇、常宽的重要代表作品,其鼎盛的阵容、
磅礴的气势,说明了它是中国大陆摇滚的一次重大检阅。行家们普遍认为,《摇滚北京》的
诞生,标志着摇滚乐这种深具生命力的艺术形式已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摇滚北京》由北京赛特文化发展公司、香港永声音乐唱片有限公司联合制作,北京文
化艺术音像出版社出版,天津音像有限公司复录发行。所有合作单位均认为它的发行具有划
时代的意义。这不仅因为《摇滚北京》完全由大陆自己创作、制作,没有任何港台背景介入,
还因为它是一盘集思想性、艺术性、先验性于一体的优质音带。《摇滚北京》注重表现纯粹
的、本质的、根源的摇滚精神,也以各种风格照顾到各种欣赏层次,极尽发挥个性又雅俗共
赏,体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目前在大陆,摇滚乐正处于从地下走到地上的阶段,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它在西方经
历的发展过程,也在中国随着经济文化的进一步开放而表现出来。《摇滚北京》面市前,市
场上已流传不少质量优劣不一的摇滚音带,甚至出现频繁的盗版,还取得了不少销量,这从
某种角度也表明广大听众对摇滚乐的热衷和喜爱,对此王晓京很有信心地表示:我们将把最
好的东西奉献给大家。
签字仪式结束后,乐队的精采表演把首发式推向了高潮。“AGAIN”演出了他们的力作
《烽火扬州路》、《寂寞的收获》、《不能不说》;“新谛”表演了《不要匆忙》、《陌生地方》等
代表作;“指南针”奉献给大家脍炙人口的《请走人行道》、《逃》和《回来》;“呼吸”则用
《新世界》、《太阳升》等早已流传的佳作奉献给大家;女子乐队演出了《不是游戏的年纪》、
《错觉》和收入《摇滚北京》的《自己的天堂》;王勇则以他的大手笔《安魂进行曲》等作
品继续咏叹生命的本质。
首发式后,应广大行家、记者和歌迷的强烈要求,一致决定把每年的3月26日定为“中
国摇滚日”,以资纪念,并载入中国摇滚发展的史册。
如果真是这样,我算有福──目睹了中国第一个摇滚日的盛况。但说来荒唐,这个消息
是头天晚上常州的一位朋友来长途告知的。他的消息来源是《北京青年报》,他本人已过40
岁。我赶紧托人找票。同学赵小源是歌词作家,通过他与“眼镜蛇”(女子)乐队队长虞进
联系,才得知演出地点已由外交人员大酒家改到苏珊娜。
当晚9点,我按时到达,演出没有准时开始,但开演前的练乐声已经让我难以承受这
种巨大的如同锤子直接砸在身体上的打击。我只好从第一排退到最后,背靠着墙,可还是感
觉到墙壁在震动。这是个400平米的方形大厅,北端搭了台子,乐队在台上,中间码了一
堆音箱,除台前有一排供记者坐的椅子外,观众都站着。
10点左右,进来几个人高马大、披散长发的男青年,是以身高一律在1.80米以上著称
的“唐朝”。不一会儿,蔚华来了。她披着棕黄色的过腰的长发,显然是染过的,也许是为
了与头发太长的男性摇滚人区别?蔚华与我同学,大约比我低一级的国际新闻专业生,在校
时就以唱英语歌出名。现在她化着妆,嘴唇涂得很红,走路一颠一颠的,与学校时的模样判
若两人。妆束真能改变人,如果不是另一位同学介绍,我不会想到当年那个女大学生。
女性投身摇滚更令人瞩目。摇滚给人的起码印象是没有绅士淑女一丝丝影儿。大庭广众
之下,女士摇头摆尾作河东狮吼很要勇气。这天晚上女子乐队上场时喊着“你们好!”(观众
报以热烈掌声),然后宣布:“《摇滚北京》说我们是女子乐队,其实我们的名称是眼镜蛇!”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这天晚上的票价是40元,我没买票,原来准备忍痛放血的,但到门口,发现北京很小,
我那些还在新闻单位的同学以及近两年认识的流浪朋友一个个都在,他们或可以凭记者证或
可以凭与摇滚人的朋友关系入场,于是我就在北京广播电台文艺记者张健带引下进了苏珊
娜。
问演出地点为什么由外交人员大酒家改到了这儿,乐队有人说是因为太多人知道演出地
点容易引起治安问题,我说人还是照样多嘛,另有人说,这只能怪现在是个信息世界。
在中央电台做了10年外国音乐节目编辑的同学听说我来是为了写摇滚,立即说“别写,
别写,这帮人没什么劲!我正准备臭他们呢!水平特低,跟外国摇滚没法儿比。如果你一定
要写,得从深处着手,研究他们这种现象,象今晚这‘摇滚P arty’就是他妈的北京文化
的奇特现象,外地绝不会有,只有北京!”
“为什么只有北京才有?”
“北京有老外,大学生多啊!市民谁来参加这个?”
这些对话,都是嘴对着耳朵嚷出来的,因为乐队的声音铺天盖地,震耳欲聋。这也是“摇
滚Party”的一大景观,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交流,都是这么一人侧着耳朵,另一人手掩着
嘴传递着的。谁都觉得音量太大,但谁都没有意见,来这儿好象就为听这个吵吵声的。
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编辑杨雪为了这个盛会,特意从台里领了一台新的高级索尼录音机,
但她说犯了一个错误,“带什么录音机啊,带个相机才对呢!你看这些人拍下来才是最有意
思的……”的确,来这儿的人千奇百怪,平时在街上看不到一个,一晚上全聚到了一块儿,
男性大多是披肩发,有的还戴着项链、耳环,模样清秀点儿的就分不出性别了。“这人是男
是女?”有人问,不远处有位穿黑色紧身裤的。“这儿的人没法儿分辨,我看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让他们脱了衣服。”回答者又说,“这儿的人,拉出去枪毙三分之一绝对不冤枉……
还有穿着花棉袄的、扎小辫的小伙子。
唱流行歌的也来观看,我知道的有唱电视剧《公关小姐》主题歌的张咪,新近由王晓京
下功夫包装推出的盒带《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的新星陈琳。
3年前,1990年2月17日,首都体育馆举办“1990现代音乐演唱会”,北京6支摇滚
乐队登台亮相,这一天现在被叫作中国的第一个摇滚节。
不论摇滚节还是摇滚日,不论3年前还是今天,都是在表示中国摇滚还活着,并且还
要火起来。大陆中国的音乐文化,10多年来南方倾向于引进效仿港台,北方则在强劲刮来
的南风中顽强地寻根和吸收欧美精华。还在我大学时代,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的那帮才子─
─谭盾、瞿晓松等人就在他们的创作中兼收并蓄着摇滚节奏。今天,在我中断了对现代音乐
的呼吸至少5年后,聆听摇滚不由想起当年刘索拉写的流行歌曲,配器与节奏何其相似。
根据现在一般说法,崔健是中国摇滚第一人。崔健1986年首次演唱《一无所有》时是
在中国录音录像出版总社和东方歌舞团组织的百名歌星演唱会上,当时的摇滚不过是一大堆
歌星演唱的一大把歌曲中的一首。1987年崔健在《一无所有》外加了一首《南泥湾》。这以
后有些歌手模仿,但仍是许多歌手许多歌曲中的星星之火。再以后崔健潜心在中国旅游音像
出版社棚里录音,总算在1989年初推出《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录音带收了9首歌。应该说
这才开始了中国摇滚的好年华。录音带的传播效应巨大,它带出亿万听众,也触发玩了多年
吉它的青年去组织摇滚乐队。用一句俗而又俗的话说“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争艳春满园”,
所以“1990现代音乐演唱会”标志着中国摇滚的早春,而3年后的《摇滚北京》录音带首
发式,则可说是百花争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