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收藏古钱币的往事,张积、张宗子、朱安祥等许多学者都已做过介绍,为人所熟知。我觉得其钱币收藏特点可总结为:持续时间短、涉及品种多、金钱投入少。接着我就产生了一个疑问,鲁迅没用太多精力研究古钱币,而又想花很少的钱去凑较多的品种,怎么就没有成为现在人们常说的“国宝帮”呢?
所谓“国宝帮”,指的是那些坚持把赝品视为真品的人,这些赝品大都假得离谱,在绝大数人眼中都是“一眼假”。他们往往具有“钻研”精神,相信自己眼光独到,能够在市场上精准捡漏。
古钱作伪早已有之,鲁迅经常在北京琉璃厂光顾的广文斋,以售卖古钱闻名,其店中所陈即不乏赝品。钱币收藏家郑家相回忆,广文斋内的古钱“真伪不一,须用精锐目光选择之,方不为所欺。”造假者为追求利益,仿铸的基本都是珍稀钱币,而鲁迅在广文斋购入的都是些普通钱币,如1913年8月16日“买古泉十八品”,不过花去一块银元,或许正是由此免去了购入赝品的烦恼。
市场上赝品既多,就必然会催生国宝帮。上世纪20年代,也就是鲁迅热衷收藏古钱那几年,据郑家相在北京东安市场等处店铺、地摊所见,古钱赝品极多,其中也包括让鲁迅打眼的“新莽六泉十布”。1915年2月21日,鲁迅闲逛琉璃厂,大约怀着捡漏心理,花20枚铜元买了新莽六泉之一的“壮泉四十”,后在日记里自言该钱“系伪造品”。
许广平1938年在《关于汉唐石刻画像》中曾说,鲁迅收藏的金石拓本等古物中“自然也有不少赝品,则是他刻意购置”。许广平引用鲁迅的话说,“先看廉价的坏东西,看得多了,真的到手,即一目了然,无所逃遁”。
具体到这枚“壮泉四十”,其实我们不清楚鲁迅究竟是明知其假,买来当样品把玩;还是捡漏回家之后才发现东西不对的,以常理来说,后一种可能更大。
郑家相说,这些赝品古钱“或据真泉而仿铸,或依年号而杜造,铸造不已,更有改刻,种种奇形怪状,不胜枚举”,即既有伪造的大蜀通宝、壮泉四十等,也有臆造的端拱元宝、建文通宝等。卖家告诉郑家相,这些赝品“销路颇广,购者甚众”。郑家相分析说,“盖世之初玩古泉者,只知名誉钱之可贵,好贪便宜,莫不上当”,他继之叹息,“有日久鉴别渐精而明白者,有始终自得其乐而不觉悟者”——这些购假上瘾而不觉悟的人,即成为我们所说的国宝帮。
说回鲁迅,他在北京的朋友中似乎没有古钱收藏家,只能自行研究,先后买了《古今泉略》《古金待问录》《古泉丛话》《四朝钞币图录》等泉学著作。靠着这些书,鲁迅不太可能学会如何分辨古钱真伪,但能大致了解各种古钱存世量的多寡,使自己在购买古钱时不至被卖家蒙骗。
从1913年8月到1919年6月,鲁迅一直在购买古钱,每次花费少则数十铜元,多也不过一两块银元(法定100枚当十铜元可兑换一块银元,实际可能需130枚左右),几年时间大约把价廉易得的品种都收入了囊中,如果要继续扩充藏品,就只能去买价格较高的珍稀古钱了。
我们现在知道鲁迅收入不菲,教育部月俸达300块银元,且不说北洋政府时常欠薪,即便每月都能按时领到,用来收藏钱币也远远不够。正如那时的收藏大家方药雨所言,“好古泉必须有今钱,有今钱方能得古泉”。花二三十元,甚至上百元买一枚古钱,实非当时的鲁迅所能承受(他需要攒钱买房、接济亲属,纵有余钱也会优先用来买书)。
简单来说,鲁迅没有成为国宝帮,大约有两个原因,一是注重自学,优先收藏较为常见的品种,以提高鉴赏水平;二是量入为出,不为追求“大珍”而踏入捡漏陷阱,在日常收入无法支撑钱币收藏的时候及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