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守斋随笔系列——(三)张冠李戴的“卧冰求鲤”
——辣根
负米何辞百里遥,但求萱柏俱年高
赤身敢教寒冰消,闻雷泣墓草萧萧
假鹿取乳不畏矢,敢教饿虎胆寒逃
……
诗中“二十四孝”的故事,想必都耳熟能详。辛丑暮冬,自浙江一泉友处遇得清代挂花两枚。其中一枚为“王祥卧冰·背孟中哭竹·圆牌形”圆牌形挂花。后知其于11月“宜和秋拍”中拍得。此枚挂花文字笔划、图案线条毫无粘连,人物开脸眉目传神,正背搓痕犹在,直边近未流通状态,拔模斜度尚存,品相颇佳。
此挂花上配蝙蝠如意云头纹冠式挂钮,正面线条勾勒一人物卧于冰面之上,左上留白处分两列竖向楷书“王祥卧冰”四字,背面亦用线条勾勒一人物立于竹林中,左侧留白处单列竖向楷书“孟中哭竹”四字,与正面有异曲同工之妙,遥相呼应,极具中国工笔画以线造型的技法特点,线条工整、细腻、严谨。中国工笔画历史悠久,从战国到两宋,从幼稚走向了成熟。以“尽其精微”的手段和“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的画意,获取神态与形体的完美统一。在工笔画中,不论是人物画,还是花鸟画,都力求于形似。中国工笔画中线描技法对此枚挂花的艺术影响可见一斑。
(王祥卧冰孟中哭竹挂花,高57.2mm,宽42.8mm,厚1.9mm)
此挂花内容取材于元代郭居敬辑录的《二十四孝》中“卧冰求鲤”和“哭竹生笋”两则故事。书中对卧冰求鲤的记载:“晋王祥,字休征。早丧母,继母朱氏不慈。父前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母。尝欲食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卧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归供母。”讲的是晋代琅琊人王祥字休征,生母早丧,继母朱氏对他不慈爱,多次在父亲面前说他坏话,因此失去了父爱。继母有次想吃新鲜活鲤鱼,当时适值天寒地冻,河面冰封。王祥解开衣服趴在冰上希望融化冰层以寻鲤鱼。正在此时冰面忽然自行融化,两条鲤鱼随即一跃而出,王祥便取鱼回家供奉继母。
实际上,“卧冰求鲤”最早出自东晋干宝的《搜神记》卷十一:“王祥字休征,琅邪人,性至孝。早丧亲,继母朱氏不慈,数谮之。由是失爱于父,每使扫除牛下。父母有疾,衣不解带。母常欲生鱼,时天寒冰冻,祥解衣,将剖冰求之。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之而归。母又思黄雀炙,复有黄雀数十入其幕,复以供母。乡里惊叹,以为孝感所致焉。”后世由房玄龄等编撰的《晋书》中也有相同的记载。讲的是晋时有个叫王祥的人,生母早逝,继母朱氏不慈爱,很嫌弃他,常常叫他去打扫牛棚,但他在父母生病时日夜照料毫无怨言。有一次继母一心想吃鲜鱼,但正值冬季河面早已结冰,王祥便脱下衣服,准备破开冰面去抓鱼。忽然冰面自动破开,两条鲤鱼从中跃出。后来继母又想吃烤黄雀,旋即有几十只黄雀自觉飞进帐中。同乡人惊奇感叹,认为是王祥的孝心感动了天地的缘故。
然而“求鲤”的故事在《搜神记》中并不是唯一,还有两则。
一则是“楚僚早失母,事后母至孝。母患痈肿,形容日悴,僚自徐徐吮之,血出,迨夜即得安寝。乃梦一小儿语母曰:"若得鲤鱼食之,其病即差,可以延寿。不然,不久死矣。"母觉而告僚。时十二月冰冻,僚乃仰天叹泣,脱衣上冰卧之。有一童子,决僚卧处,冰忽自开,一双鲤鱼跃出。僚将归奉其母,病即愈,寿至一百三十三岁。盖至孝感天神,昭应如此。”
另一则是“王延,性至孝;继母卜氏,尝盛冬思生鱼,敕延求而不获,杖之流血;延寻汾叩凌而哭,忽有一鱼,长五尺,跃出冰上,延取以进母。卜氏食之,积日不尽。于是心悟,抚延如己子。”
仔细阅读原文,不难发现三则故事虽然讲的都是为母求鲤的事迹,但所用方式实有不同,其中王祥为剖冰求鲤,楚僚为卧冰求鲤,王延实为叩凌哭鲤。这里的“剖”字释为破开之意,应是用工具或器物破冰,“叩凌”二字释为“敲击冰面”。由此可知,卧冰求鲤的主人公实为楚僚。
有意思的是在叙述王祥剖冰前,有一句“祥解衣”,既然是剖冰为什么要解衣呢,这也许是郭居敬“张冠李戴”的一个小诱因,那么要如何解释“祥解衣”呢?其实并不难理解,王祥求鲤正值冬季,势必衣着厚衣,而剖冰的动作幅度较大,活动受阻极为不便,同时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都有经验,体力劳动容易生汗发热,厚衣物被汗浸湿更加不适,故而在实施大体力劳动前都习惯脱去厚实外衣。
卧冰求鲤的主人公为什么会出现偏差?除以上的小诱因外,概还有以下三点:
一是王祥在晋武帝时期曾官拜太保,进爵为公。而楚僚只是一介布衣,出身较前者要低下许多,这里不免与名人效应联系起来,尤其是生在以“举孝廉”为任人用人标准的汉晋时期,一位公爵入仕前的“孝举”显然更具说服性、宣传性和话题性。同时“剖冰”之举显然没有“卧冰”来的更具有感官的冲击力。故郭居敬取楚僚之冠为王祥戴之。
二是本身《二十四孝》并不是一部纪实的史书类著作,它的目的更多的是教化民众,推崇孝道,类似于我们今天宣传性书籍,内容、情节难免凭借作者的主观意识有所加工。故成书不必很严谨周密。
三是东晋干宝卒于公元336年,元代郭居敬卒于公元1354年,时间跨度达千年之久,即使是距离《晋书》的成书时间(贞观十八年,公元644年)也已有七百余年的时间。碍于古代书籍保存流传的局限性,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古代查阅汲取信息的方式和准确性也与今不可同日而语。
纵使张冠李戴,对于孝道的传承与颂扬却毫无影响。“孝道”自远古的尧舜时期,已绵延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融于炎黄子孙的血脉中,积淀在华夏文明的根基中,时至今日其依然闪耀着夺目的光彩。我们现代人不求做到先贤王祥、楚僚、王延那般孝举,但多一些陪伴,少一分叛逆,多一点关爱,少一句顶撞,也可谓“孝”。正所谓大孝无痕,万不可将来某日扼腕叹息“子欲养而亲不待”!
愿我们都侍亲无憾,尽得天伦。
写于辛丑岁末日暮
在雍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