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守斋随笔系列——（一）俗物别称花样多
——辣根
“九府五铢世上珍，鲁褒曾咏道通神。
劝君觅得须知足，虽解荣人也辱人。”
这首唐代大诗人李峤所作的《咏钱》巧妙地表达了正确的“金钱观”，提出钱有它积极的一面，使人荣耀加身，也有它幻灭的一面，使人万劫不复。所以树立正确的“金钱观”尤显重要，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有节”。在受儒家观念浸染，而遵奉 “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 为信条的封建社会，口中动辄谈“钱”未免有失君子之风，深沉内敛的古人便给“钱”这个俗物穿上了不少“花衣”。比如：“泉”、“孔方兄”、“上清童子”、“青蚨”、“白水真人”……。
1.“泉”：被钱币收藏者们所使用的雅称。泉是众别称中最风雅的一个，据《国语·周语》记载：“景王二十一年将铸大钱。钱者，金币之名，古曰泉，后转曰钱”。依此可知，泉和钱相通始于周朝。东汉大儒郑玄对《周礼·天官》的批注：“泉布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取名于水泉其流行无不遍也”。后世的《汉书·食货志》中也有：“故货，宝于金，利于刀，流于泉”的记载，到了明代李时珍在《古文钱》中注释道：“周流四方，有泉之象，古曰泉”。由此可见，此雅称是取“泉”周流四方，“钱”通天下之意。新朝王莽所铸行的含有“布”“泉”钱文的货币与此说相符。
2.“孔方兄”：最形象的别称。此称源于西晋鲁褒所著的《钱神论》一书：“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始终。”不难看出，鲁褒的描述充满了对那个礼乐崩坏、纲常大乱时代的鄙夷和讽刺，故而“孔方兄”一词多含取笑调侃之意。
大词人苏轼曾作诗：“虽无孔方兄，顾有法喜妻”；与苏轼齐名的黄庭坚亦有词云：“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元代集贤学士曹伯启有诗云：“孔兄正羞涩，趑趄（ziju犹豫观望）色氤氲”。
3.“上清童子”：最仙气十足的别称。此说来源于唐代郑还古所著《博异志》中《岑文本》这则故事，说的是唐太宗贞观年间，中书舍人岑文本常到山中采药修道，忽有一天，一位头戴青色圆角冠，上披青色圆披肩，脚穿青色圆头靴，自称“上清童子”的年轻小道前来拜访。交谈间，得知小道士生于西汉时期吴国，修得了流通之道，被吴王谨献给文帝，为文帝、武帝、哀帝等天子献计献策以治天下，直到王莽作乱才流落至民间。听说岑文本喜好道术特来拜访，自此经常来与岑文本谈古论今。直到有一次小道士告辞离去，岑文本出于好奇便暗中跟踪，跟至一处墙角，小道消失不见。岑文本命人掘地三尺，果然发现一处古墓，墓中别无他物仅有一枚古钱。岑文本恍然大悟，原来上清童子便是这枚古钱所化，外着圆冠、圆肩、圆靴，内心修道，正应合钱币外圆内方，故而倍加珍惜。从此岑文本也官运昌盛、财运亨通，直到遗失那枚古钱，岑文本也不久于人世。
上清童子自称生于西汉吴国，应是指汉初被封为吴王的刘濞，其封地下辖三郡五十二城。其封地地大富庶，坐拥铜矿山数座，可开矿铸钱，可谓富垺天下。后因景帝削藩触碰其利益，刘濞联络诸王以“请诛晁错，已清君侧”为名义起兵造反，后被景帝平息，身死名裂。
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金石一·古文钱》中曾记载:"昔有钱精，自称上清童子。"
4.“青蚨”：最富浪漫色彩的雅称。此说见于东晋干宝所著《搜神记》：“南方有虫，名青蚨，形似蝉而稍大。味辛美，可食。生子必依草叶，大如蚕子。取其子，母即飞来，不以远近。虽潜取其子，母必知其处。以母血涂钱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钱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钱，或先用子钱，皆复飞归，轮转无已。”这便是著名的“青蚨还钱”典故。
后世马光祖有诗云：“为把青蚨济艰苦，莫教穷谷有饥黎”。
5.“白水真人”：最迎合谶纬之学的借称。汉光武帝刘秀平定天下建立东汉后，对新莽所铸“货泉”尤为钟爱，没有立刻恢复“五铢钱”而是继续沿用“货泉”。原因是“货泉”二字可以拆分为“白水真人”四字，刘秀于南阳白水之乡起兵争霸天下，认为这是“受命中兴”的吉兆。但从新莽篆书钱文的“货泉”二字根本看不出“白水真人”四字，在隶书字体中才能一望而知。由此可知这正是汉字的隶变过程（即汉字由篆书向隶书演化的过程）。始料未及的是，刘秀的这一谶纬之学的迷信之举，反而印证了汉代文字由篆转隶的历史时期。
诗仙李白有诗云：“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chan huan意为城市、街市）”。
6.“邓通”：最戏剧性的别称。邓通其实是汉文帝时期的一个宠臣。据《史记·佞幸传》中描述：邓通本是四川南安江上载运客货的船夫。只因汉文帝梦中遇一黄头郎（即船夫）贵人，遍寻天下后，认定邓通就是梦中贵人，于是给邓通赐官赏钱，一度官至上大夫。但邓通本无才学只是一介白丁，靠着谄媚讽刺、奴颜婢膝而取悦文帝，甚至成为“吮痈舐痔”的实践者。文帝后来将四川严道铜山赏赐给邓通，允许其开矿铸钱，其铸行的“邓通四铢半两”遍行天下，可谓富可敌国。景帝继位后不久就罢免了他的官，没收了他的家财，邓通最终穷困而死，充满了戏剧性和讽刺性。自此邓通便被用作钱的代称。
南朝梁陈时的沈炯有诗云：“玉辇迎飞燕，金山赏邓通”；明代的《金瓶梅》中也有记载：“富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
7.“阿堵物”：最虚伪的别称。此说源自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中一则名为《规箴》的故事：西晋大臣王衍，喜好老庄之学，附庸风雅，自恃清高。其妻为贾皇后的近亲，仗势刚愎贪戾，聚财无厌。王衍十分“嫌弃”妻子贪浊行为，觉得“钱”是污秽之物，甚至对“钱”字都绝口不提。一天，其妻想要试探王衍，在王衍熟睡至时，命仆人将床下四周铺满铜钱。待到王衍睡醒后看到满地的铜钱，慌忙地呼喊仆人道：“举却阿堵物”，其中的“举却”意为拿走，“阿堵物”本为地方口头语，意思是这东西。实际上，历史中的王衍专权无能，只会纸上谈兵，被石勒俘虏后劝石勒称帝以求苟活，毫无气节可言，纵使他绝口不提“钱”字，也终非清流雅望的君子。难怪袁枚的《咏钱》诗中说：“解用何尝非俊物，不谈未必定清流”。
8.“没奈何”：最愚蠢的代称。洪迈的《夷坚支志戊·张拱之银》中记载：南宋抗金名将张俊，屡立战功被封官位，后投靠秦桧，堕落腐败疯狂敛财。事后担心家财被贼人所偷，于是将钱财每一千两熔炼成一个大球，称之为“没奈何”，意思是这样盗贼也奈何不了。这则故事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讽刺意味，可笑之极。故事中的张俊正是千百年来跪在岳飞墓前的五人之一，也曾是与岳飞齐名的中兴四将之一，竟堕落至此，可见钱的“魔力”。
9.“盘缠”：最具江湖气的别称，多用于指代路费、旅费等。由于古代民间行用方孔铜钱，大量携带极为不便，所以聪明的古人在远行前，只能用绳索将笨重的钱币串联成串，然后将其盘起来缠绕在腰间，这样做既方便携带又十分安全，将钱币又盘又缠，便被俗称为盘缠。把穿钱用的绳索叫做"贯"，古时一千钱又叫一吊钱或一贯钱。盘缠有时也代指生活费，比如《金瓶梅词话》：“第七回：……家活等件，分毫不动。就是外边有三四百两银子欠帐，文书合同已都交与你老人家，陆续讨来家中盘缠。再有甚么银两来……又第九十二回：陈敬济打点他娘箱中，寻出一千两金银，留下一百两与冯金宝家中盘缠，把陈定复叫进来看家，并门前铺子发卖零碎布匹……”。
小小的一枚钱币，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呼”，居然蕴含着如此丰富多彩、妙趣横生的故事和文化。喜爱古泉，不应该仅仅停留对钱币实物的拥有上；热衷纳藏，更不应该仅仅迷恋钱币的商品价值上；应该更多的关注钱币背后的历史文脉，探索钱币背后的华夏文化，汲取钱币背后的艺术价值；让爱泉愉悦自己，让集藏丰富自己，更要让文化沉淀自己。
愿每位泉友，所得皆所愿，所遇皆所念！
愿每枚钱币，含珠而川媚，蕴玉而山辉！
写于乙未岁良冬
在雍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