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罗汉钱的故事

这段故事是我真实的经历。

那会儿我十一、二岁吧。在《小苗苗作文选》上读了一篇关于古钱收藏的文章，作者好像叫李昱，比我大不了几岁。因为作文选是同学借的，我用了半个晚上时间把这篇文章抄在日记本上，之后反复读。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文章内容还有印象，即使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我也得说写的很专业。由此我开始了古钱收藏的历程。

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古钱，找出一把清钱，还有十几个铜元，在我那会儿的认知里，这些东西毫无收藏价值。

自幼跟着祖父听评书，别人是听故事，我却把故事中的历史串联了起来。《封神演义》《东周列国演义》《楚汉相争》《刘秀传》《三国演义》《隋唐演义》《杨家将》《水浒传》《岳飞传》《明英烈》《三侠五义》一路听下来，俨然一部中国古代史。

由于祖父偏爱刘兰芳老师的评书，听《杨家将》《岳飞传》的时候多，久而久之我还就搞明白了金与清的关系。加之我家祖上是明朝军户，遗留的祭祀、风俗里面存在一系列反清复明的痕迹，比如家族中的禁忌里有一条，男子取名忌“顺”字。李自成国号大顺，张献忠的年号是大顺，清朝入关第一个年号是顺治，真是搞不懂那个年头怎么都盯上这个“顺”字了？也让我家祖上对这个字深恶痛绝，于是立下禁忌，跟祖训写在一起，后世子孙取名严禁用这个字。

试想而知，年少的我对清朝并不喜欢，当然也包括清朝的铜钱。所以找到的这些铜钱没有成为我的藏品，仅是用那十几枚铜元换了同学一枚汉半两。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枚藏品。

我不认识半两这两个字，但这枚钱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跨越时空接触古人的感觉，我小时候接触古钱经常出现的感觉。成年之后，可能日久麻木，这种感觉逐步消失。

我在母亲用过的旧历史课本上，找到秦统一六国钱币的插图，五十年代初期的印刷质量竟然比之后的还好，可以模模糊糊看到钱文，因此我以为得到是枚秦半两，视为至宝，放进漆盒当中珍藏。

之后，我用邮票、零花钱陆续从同学手里换来一些宋钱，天圣元宝、天禧通宝、崇宁重宝、元丰行书折二等等。我用年代判定古钱价值，认为年代越久的价值越高。

我的收藏行为引来很多同学效仿。在收藏古钱之前，我收藏邮票。农村的孩子没有正常的收藏来源，我就每天去大队部看看邮递员送来的信件，偶尔遇到贴着纪念、特种邮票的信封，就拿上给人家送去，然后讨要这枚邮票。当同学效仿我集邮时，他们的路子就广了很多。

我家乡地少人多，历史上外出经商的人很多，每家每户都有外边的亲戚，信件自然不少，这些信件大多被保存起来。我的同学不像我脸皮薄，他们会挨家挨户去找老信封，撕下邮票就来找我鉴定价值。好嘛，从清代的龙票开始，民国、伪满、解放区直至文革票，甚至印花税票啥都有，我也是开了眼了。我就凭着自己的认知，一一告诉他们是什么东西，有一说一，从不隐瞒。这些同学炫耀一番后，大多从我这里换了零花钱。当然也有少数几个人自己也开始收藏。

就这样，慢慢形成一个收藏小圈子，我是他们的头，具有一言定位的权威。当我收藏古钱后，这种权威地位就更加牢固了。同时，为了保证自己的权威地位，我也是不断学习，但是那个时候想找到古钱的资料太难了。

我当时有两大法宝，一个就是抄录的《小苗苗作文选》中的那篇文章。另一个是母亲五十年代初用过的新华字典，后面附有历代纪年表。但是这个字典母亲当年得来不易，非常珍视，轻易不给我看，我就自己画表抄了下来，抄了两次。这样年号钱就可以查找断代了，凡是查不到的我都认为是等级超高的钱币，比如我用一张民国烈士邮票换来一枚皇宋通宝，我知道这是宋钱，但是查不到年号，我就断定这是宋代的纪念币。

除此之外，我就摘抄各种报刊杂志当中关于钱币的只言片语，储备自己的知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想想那时候文化生活也是挺繁荣的，各种正规的报刊之外，还有很多通俗的刊物。我曾经从《大千世界》上抄过一枚日本古金币“开基胜宝”引发的血案；从忘了名字的小报上抄过“钱币上的数字”，由此了解到一刀平五千、两铢、三铢、四铢、五铢、太货六铢等等。

那个日记本放在老宅里，最后见到它也是十几年前了，当时母亲收拾出很多旧书旧物，它就在里面，问我还要吗？不要就卖废品了。我随口说不要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卖了，也许母亲没卖？有时间我找找。

一枚罗汉钱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这个当口。

我每年暑假都会去姨母家小住几天，姨夫是钻井队的小干部，经常会把单位一些报刊带回家。表哥当时正在读高中，也会买很多我平时见不到的大型文学期刊，诸如《收获》《啄木鸟》《人民文学》之类。这些足以吸引我住着不走，一本一本都读完。

一天夜里，我竟然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一篇报告文学，写的是一个人收藏古钱的事迹。其大致内容是：这个人曾是名解放军战士，部队驻地在一个偏僻山区，好像是吕梁一带。这人在和老乡接触过程中，发现当地有很多布币，空首布、尖足布、方足布，甚至还有稀少的三孔布，他就慢慢搜集起来，但是不敢带回部队，就找了个地方埋着。退伍之后，他热衷收藏，藏了很多好东西，搞研究办展览之类。还专门回到驻地，找到了埋在地下的东西。

这些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这篇文章的后半部分，作者竟然用大篇文字介绍这个人为得到一枚罗汉钱所付出的艰辛。他先是得知一位解放前的老藏家有枚罗汉钱，就骑自行车走好远找了去，但是老藏家警惕性很高，门都没让他进。之后，他就多次去拜访，好像还为什么事帮老藏家付了钱，终于打动了老藏家，转让了这枚罗汉钱。中间还穿插介绍了罗汉钱的历史传说，这些大家现在都耳濡目染，我就不详述了。

重点在文章最后，写这个人得到罗汉钱的喜悦，半夜才回家，先用醋把钱泡了（现在想想，我真担心那些布币），洗出来的钱是金子的光泽（文章介绍说罗汉钱含有黄金）。然后用这个人的口吻介绍罗汉钱的特点：一是康熙通宝，比常见的直径小。二是宝泉局。三是单点通。四是熙字比常见的康熙多一竖。大家看仔细了，文中说熙字多一竖！

这篇文章的内容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微不足道，但是当时却颠覆性地刷新了我的认知。布币对于年少的我来说是神一样的存在，而文章竟然将一枚康熙钱与它们相提并论，字里行间表达的意思仿佛罗汉钱的地位比它们还高。我认识到清朝钱币原来也有收藏价值，而且里面还有好东西。

这一夜无眠，我捡重点抄录了部分文字，反复调整脑子里之前形成的收藏价值观。第二天一早我就蹿回家，把之前嫌弃的清钱都找了出来，里面自然会有康熙通宝，并且恰恰有一枚直径很小的。

我用醋把它泡了，果然金光灿灿。后面的满文我不认识，应该就是宝泉吧。单点通？这枚算几个点？我理解上面那个点应该属于康字最后的一笔的顿笔，这样通字就是妥妥的单点了。还有熙字多一竖，没问题啊，这枚就是多一竖，不过看看其他的康熙好似也多一竖，我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半天，最后认为必须四个特点都有才是罗汉钱，仅仅都多一竖是不行的。于是，我信心满满认为找到的这枚小康熙就是罗汉钱，是可以与布币相提并论的神品。

我召集收藏圈子的全体人员开发布会，详细介绍我收藏价值观的更新，深刻检讨之前观点的错误，隆重介绍这枚罗汉钱，大家一如既往地赞叹我的学问，然后一哄而散去找罗汉钱。

之后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鉴定罗汉钱，当然他们拿来的都不是，不是个大了，就是其他特点对不上。其中，有我很要好的一个朋友，他本来对古钱没有任何兴趣，也拿来一枚康熙通宝要送给我，我说你这个熙字怎么还少了一竖？比我这个直径也大，这个肯定不是罗汉钱。我不要，朋友一气之下送别人了。

从此之后，我的罗汉钱是圈子里地位最高的藏品，因为没有发现一模一样的第二个。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很多年，直到我上高中之后，认识刘少还有他姥爷倒仓鼠，跟着他们去逛小城的破烂市，我才搞清楚真正的罗汉钱是什么样子，而且收藏价值也没有那么高，经常能看到，三五元钱也可以买到。

当我想再召集当年那个圈子开发布会检讨错误时，那群同学早已对古钱没了兴趣，他们大多进了工厂，忙于生计，罗汉钱对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回首当年这件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然而已经过去了四十年。这枚充当罗汉钱称号很长时间的康熙七分钱，一直都在我藏品中，它给我很多警示。

一枚罗汉钱的故事就这样讲完了，坚持读到最后的朋友也许会笑话我，小孩子过家家的事也好意思写出来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问一句：诸如此类的故事，在如今你我身边，就没有上演吗？

后记：泉友一线货王要听罗汉钱的故事，我知道他是逗闷子，但是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想起这段曾经的经历，这件事几乎占据我少年时期收藏的大部分记忆，于是就断断续续写了出来。

看脸的时代已经来临，市场经济，谁也无法主导，颜值即于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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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错过了沙发，先坐下小板凳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