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摊上的大神

地摊在市井当中，难免烟熏火燎、一地鸡毛。然而自古高手出民间，混迹地摊中的人物，却不乏大神的存在。

久在地摊行走，看惯了市井百态，也有幸目睹了几位大神的风采，空闲时间一一纪录在此。

为避讳，本文不记时间、地点，涉及人物的真实姓名全部隐去。说到底，我说的只是故事，切勿对号入座。

※第一则※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书神

孟良、焦赞想必大家都知道，评书《杨家将》中的一对活宝，忠诚、正直、勇敢，又自带搞笑的光环，但凡一出场就是笑料不断。地摊当中，我也认识了这么两位。

那会儿，这两位都得有七十岁左右的年纪；都是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长的瘦小枯干，一脸的褶子；都是罗圈腿，这是早年下过苦力留下的痕迹；他们的衣服都很肥大，油渍麻花、咣里咣当穿在身上。

不同的是，老孟头发胡子很硬，黑白相间直立着；老焦头发软，一绺一绺耷拉在脑袋上，胡子刮得比较干净。老孟喜欢笑，话比较多，常常滔滔不绝说着话，把自己逗的呲呲地笑；老焦比较严肃，除了跟老孟斗斗嘴，很少跟其他人说话。老孟抽烟卷，抽的不多；老焦抽自己卷的旱烟，卷的很粗很长，抽的也不多，一支就够抽半个小时，他卷烟用的纸就是书纸，准确地讲是特定的书纸，有一次我看他买了一摞《圣经》，随口问了句买这么多干啥？他说这书是棉纸，卷烟抽很好。

地摊之上很少对人刨根问底，所以我不太了解这两位的生平，只是从他们只言片语中大体猜测，应该都是当地一家大型国企的退休工人。

但凡我去地摊，一定会看见这两位蹲在书堆里。他们对其它东西都不感兴趣，眼里惟有书。

他们选的书范围很广泛，中外文学、名人传记、历史小说、方志游记、政治文献等等都有涉猎，每次都买一摞，还反复唠叨说少买点，家里盛不下了。

很明显能够看出他们都是尽力控制着购买欲望，以至于对于挑书的其他人，他们很愿意帮忙购买，借机过过瘾。如果你随口说句：这书怎么样？老孟会带着无比清纯的笑意，慢声细语告诉你，这书是哪个出版社哪年的第几版，作者的生平事迹，书的主要内容。老焦也仔细听着，偶尔补充几句，当然他仅是对老孟说话。在他们说话过程中，也许挑书的人已经把书放下走开了，他们会略感失落，但依然会把这本书介绍完。

时间长了，老孟介绍书的时候，往往不看挑书的人，眼睛只看着书，仿佛自己跟自己说话，说到精彩的地方，自己笑的很灿烂。老焦一口一口抽着烟，表情尽管严肃，而整个人已经随着老孟的笑声陶醉在书的内容当中。

这两个人什么书都读，但也有各自的兴趣倾向。老孟偏爱历史，尤其是近、现代史，有一次我听他介绍淮海战役，双方每支部队的指挥官是谁，各自生平事迹；双方战略战术如何制定、如何实施；重要时间节点各自的位置；直至最后的战果，介绍的一清二楚。老焦则喜欢地理，尤其是域外风土人情，有一次不知道什么原因聊起柬埔寨，他就将这个国家的地理环境、山川河流、物产风俗，整个介绍了一遍，有人问他是不是在柬埔寨住过一段时间？他笑笑说，一辈子没有出过本省。

这两个人形影不离，仿佛永远都生活在书堆当中，当之无愧的书神。

※第二则※神乎其神的炸毛神

这位大神是摆摊的，不是有点邪门，而是非常邪门。

地摊不同于菜市场，很少有人吆喝兜售。你卖我买，大家都看着东西，悄声商谈价格。即使是热闹的摊位，也无非是几个熟悉朋友，互相打趣玩笑，交流心得。偶有高谈阔论者，必是当地藏友愿意捧的知名人士，兴致来了在现场授课，围观的人也都透着和气。

惟有这位大神不同，隔三差五，他必须撇着夹生的普通话捏着嗓子拖着长音吆喝几声，无非是喊快来看啊~快来买~他那里有什么宝贝，如何如何。真有人要买东西时，他却漫天要价，研究个价格仿佛是打架，不定把谁惹急了还就真打了起来。我曾亲眼目睹他跟人现场摔跤，被人锤了一顿，嘤嘤哭着说要报警，让人家养他一辈子，结果只说不办，不了了之。至于吵闹骂街就更是常事了。

这人不是本地人氏，不知什么原因滞留本地多年。五十多岁年纪，体型魁梧，红光圆脸，头上中间秃掉了油光锃亮。

我不了解这位大神以何为生，因为他摆摊几乎卖不到钱。小城的文化市场就屁大点地方，买的卖的常年都是老面孔，日久天长大家都了解他习性，愿意接触他的人不多，更谈不上能有交易了。更何况他摊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东西。

他主营钱币，除了普通的宋钱、清钱，还有几张破破烂烂退出流通或是还在流通的人民币，真真假假都摆在摊上。一般的宋、清散钱大多数摊主都是成堆放着，他却是一枚一枚摆的很整齐，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闲着没事就摆吧。

他卖钱币却不懂钱币。

久逛地摊的人其实不愿意买外行摊主的东西，你以为能捡外行的漏？他把任何东西都当宝贝！甭想正常价格能成交。他还有个习惯，把自认为是宝贝的东西藏在烂挎包里，一层一层用塑料袋包着，时不时拿出来显摆显摆，神乎其神不给人看，吊人胃口。

他很少能卖出东西，甚至没人愿意理他，但他却是整个市场出勤率最高的几位之一，几乎风雨无阻。有段时间，市场冷清，没有卖钱币的朋友出摊，我逛的无聊也会到他那里聊聊天。他就东一句西一句给我讲下乡收东西的经历，曾经收了个嘉庆大样又低价卖了，非常懊恼等等。

地摊之上，我属于行事低调、人畜无害那种，但不知道他怎么就把我看成玩钱的高手。

聊久了，他就用挎包里的东西勾引我，我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应酬着，给看就看看，不给看就不看，终于他按捺不住一件一件拿出来，不是一起拿出来，是看一件换一件那种。当然，都是普通东西。

我逛地摊有个习惯，看了人家的东西，即使没有喜欢的，临走也会买上一件。但在他这里可就惹事了，但凡我问价的东西，他就很夸张地一把夺回去，用近乎嚎叫半说半唱的声调向整个市场宣布：这是个宝贝，永远珍藏，坚决不卖。吓得我一愣一愣地，不知所措。

即便如此，我还是珍重在自己穷极无聊时有人陪着聊聊天的缘分，把他当成朋友。可终于有一次，他也把我也惹恼了。

那是个寒冬腊月的阴天，我也是邪了门跑到市场上去，除了租了铁皮屋的书摊上有七八个人，就没有其他人了。这位大神就坐在铁皮屋一侧，摊也没摆，东西还捆在破电动车上。

我过去跟他打了招呼，他也是干坐无聊，想给我看东西，却又装神弄鬼老半天，最后拿出来一把乾隆，我看看都有残缺，还给他。他又磨叽半天，拿出几个康熙，其中有个传世老包浆的，厚重喜人，我就问问价格，头几年这种市价50元左右，我想他如果要百八十元也可以接受。时近年末，估计他缺钱想出东西了，不再一把夺回去，却张口给我要一千。

这钱立马烫了我手，我赶紧还给他，说了句你疯了。他还就真疯了，我毫不夸张，当时这人就像烧了尾巴的猫，嗷地一声蹿了起来，全身炸开了毛，用天下独一份的大嗓门嚎叫：我这是宝贝，甭想捡我的漏，大家快来看啊~~这个人天天想捡我的漏！我卖给谁也不卖给你，嘿！就不卖给你！

现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这里，搞不齐以为我真欺负他似的。我转身就走，这人没法理喻。之后很长时间我故意不理他，看见跟没看见一样。

赶巧不巧，那天我却让这个炸毛神帮了一回。还是穷极无聊，地摊上没有东西，我就漫无目的的瞎逛，逛进了文化城的室内，一楼都是卖翡翠白玉这类东西的柜台，其中一个卖珠子的柜台里竟然有一盘子清钱，我也是鬼使神差让老板娘拿出来看看，都是些乾隆通宝，云局的，锈蚀严重，骨子都酥了。我漫不经心扒拉着，一不小心掉地上一个，碎了。没办法给人家赔吧，问问价格五十元一个。自认倒霉，准备付款，突然身后嗷地一声，炸毛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进来，大嗓门吆喝地整个楼层都能听见：破乾隆五十块一个吗？有这么坑人的吗？趁老板娘吓掉魂的时候，他从破挎包里掏出那个百宝囊，一层一层打开，挑了半天挑出一个破的没法再破的乾隆通宝，递给人家，说了句：行了，我这个宝贝赔你了。拉着我就走。

我说谢谢你了，明天还你个乾隆，他咧嘴笑笑：一个不行，必须十个。我说好吧。

※第三则※玩就是玩的玩神

这也是位出勤率超高的摊主，说他超高是因为不是集的时候他也时常去摆摊。

那个时候，他也得七十岁上下的年纪。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全身都是肉，低头看不见肚脐眼。夏天就敞着怀，脖子上挂着串树脂仿的老蜜蜡，硕大无比，也盘的油光锃亮。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高看我一眼，每次见面都主动跟我打招呼。但我印象里跟他并不熟，许是在我常去那家古玩店里见过几次面。那个古玩店主营钱币，老板人很四海，聊过几次很投缘，有时候路过了不进去喝碗茶老板不高兴。他那里经常高朋满座，这位大神也偶尔在座。

每次见面，他都让我看东西，征求我的意见。我实话实说自己不懂时，他就很失望说我藏着不漏，不够朋友。久之，我也不愿惹他不高兴，就说声好。他立刻眉开眼笑，大有遇到知己的表情。

他的摊上以瓷器为主，也有些奇形怪状的玉器，即使我不玩这类东西也能看出很新那种。他带着很高的红木马扎，但不经常坐在那里，因为大多时间都是泡在别人摊上买东西，自己的摊就丢在那里，倒是从来没有少过东西。经常是摆了一天摊，没有卖掉一件东西，却买回来一堆，继续往摊上摆，东西越卖越多。

他买的东西价格都是极低，往外卖要价也是极低。但是，他对这些东西却很珍视，也许在他心目里，玩的东西本就不该用金钱来衡量价值。

有一次，我看他在别人摊上买了件很大的鼻烟壶，黄色琉璃的，刻的山水人物的图案，还上了彩，八十元成交。

他回到自己摊上，把这个东西放在脸上又磨又蹭，喜欢的不得了。我正好路过这里，他喊住我，很兴奋地说：看看！这玩意怎么样？

我就小心翼翼接过这个鼻烟壶，把眼镜推到头顶上去，仔细看。他得意洋洋给我介绍：真正的鸡油黄老琉璃！现在这种仿不出来。工也好，我感觉是宫廷造办处的，你看看怎么样？可惜不是内画，刻在表面上的，盘盘怎么还掉彩啦？

这玩意看着五颜六色，工也很细，但是现代气息很浓。我知道他买的不贵，也是故意凑趣，连连说好。他反复问我是不是清宫造办处的。我说工艺这么精细，一定是下了功夫的，是不是造办处我不知道，但东西非常漂亮，值得收藏。

我当时也就想看看是不是手工刻的，所以看的很细，一直没撒手，他可能误会我喜欢这玩意了，表情很得意，陪我看了半天，然后很大气地说：喜欢就让你了。

我搞不懂他的意图，这是要钓鱼吗？也有意试试他的想法，就问他多少钱出。他说无所谓，喜欢就看着给吧。我知道他八十元买的，买那会儿我在他背后离着远，他光看东西了没注意我，就故意说：六十吧？

“拿走！”干脆利索，没有一丝犹豫，这邪门啦，赔钱给我。我又将东西夸赞了一番，说了句：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自己很喜欢，我也不占人便宜，留着自己玩吧。哄了半天，他才收回去，继续往脸上蹭。我又嘱咐他，这东西不适合盘，放手上欣赏就很好，不然彩没了。他连连称是。

后来，我听别人说，这位大神退休前是个小领导，很基层那种。退休工资也不少，人家就是喜欢摆摊玩，卖不卖不重要。

但是据我观察，他其实很愿意把东西卖出去，不是为了钱，仅仅为了证明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价值，能被人认可。为此他赔钱也卖，如果他有好东西的话，一定舍得放漏。

我就被迫捡了人家一次漏。一个节假日，不是出摊的日期，我穷极无聊又跑地摊上去了，整个广场就玩神一个摊。还好，有几位老藏家闲着没事都聚在这里玩。

我刚走过去，玩神就大声招呼我，起身在一个纸箱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木匣，打开木匣取出一把紫砂壶递给我看。神采飞扬地说在家里找出一把好壶，是十多年前一个老板求他办事送他的，当时没仔细看放角落里忘了，现在找出来感觉是名家的东西。

这壶一上手我就感觉不凡，用料好，工艺也好，是石扁壶的器型，底槽清的颜色，朴素大方，简洁里面透着精致。我连声说好，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爱不释手。

玩神就笑逐颜开，嘴咧得很大，问我喜欢吗？喜欢拿走！我问价格，他说上次看别人卖壶，卖了二百六，你也给二百六吧。

我说别介，如果真是名家的壶，现在的价格可是不低，我买不起。

他说：有名款，壶底、壶盖、壶把都有印章，我不认识篆字，你自己看是不是名家。

名款我是早就认出来了，只是拿不准是不是在册有名，印章是不是仿的。听他这么说，我就百度了一下，是把工艺美术师的壶，工艺特点一致，印章字迹也对上了，结合用料，错不了。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他笑的更开心，一再强调自己的东西都不错，随便找出来的玩意就是好东西。我说：你看到人家自己卖的的价格了吧？二百六你还往外卖吗？自己留着用吧！

他说：那个价格谁买啊!他要他的价，咱卖咱的东西，我说出来二百六啦，就是二百六。要就拿走。放下就是不信我。

这壶我是真喜欢，我说要，但欠你个情。他很高兴，立刻收钱，喊了句：他么的，终于开张了。

边上一个老头不干了，我知道他专门玩紫砂，刚刚壶一露脸他就急的直搓手，不是规矩挡着，估计早就抢过去了。他说你这个老玩神尽他么胡卖，这东西二百六就卖了？我来了半天，你也不拿出这壶，他一来你就给他，人家不买你还偏卖。我就等着他放下呢，嗨~他还就不放下，看急我这头汗。

人家玩神不以为意，笑着说：玩吧！我怎么开心就怎么玩。你来了半天不假，可我就没想起来这把壶。他一来我就想起来了，这事这么说的，哈哈······

最近有点忙，先写三则，如果朋友们喜欢，抽空我就写个续篇。

看上瘾来了

收藏的快乐，如痴如醉，都是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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