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是个本分人，胆子比较小，做事守规矩。自打进入收藏圈，买东西心态健康，从来不奢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这些年很少吃药上当，买东西都是正规渠道、正常行情价买，“捡漏”这个词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但毕竟玩钱币这么多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总还是能碰到几次，今天就聊聊这枚京炉八字隶书“福随在尔”的捡漏经历吧。
具体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上级主管单位要将报国寺恢复成文物保护单位，取消报国寺的钱币集市，把币商都清出去了，工作开展一段时间后，整个报国寺人烟稀少，显得异常萧条，昔日的繁荣景象早已随风而逝，只剩下少数几个老店家还在坚持，这其中就有西侧别院的李老板。
和李老板相识多年，也做了无数笔交易，彼此非常了解熟悉，我比他年长几岁，加上脾气性格相投，我拿他当兄弟看待，前些年每逢我过生日都会邀请他来喝酒，与朋友去酒吧、歌厅也经常邀请他。李老板是甘肃人，主要经营银元生意，长相斯文帅气，外表有点像韩国的欧巴，他的形象气质让人很难与他的职业联系在一起，人不可貌相大概就是指他这类人吧。
认识十来年，跟李老板关系一直都处得不错，直到有一件事情发生后让我们产生了嫌隙。应该是2011年春夏交替之季，银币行情最疯狂的那段时期，某日我去李老板店里，看见一枚品相极佳的四川光绪73误书版，因老万是四川人，对川龙喜爱尤甚，看见这枚钱币自然是难以抗拒，估计当时市场价大概在三万左右，可李老板却开出一口价三万五千元，任我怎么攀亲说情也一分不能少，说这枚币是刚才跟十几枚币一起收的，来价就很高。唉，我想兄弟做生意也不容易，反正是自己收藏，贵就贵点吧，让兄弟赚点当支持他生意了，双方按三万五千元成交，这事就算过去了。
大概是两年后吧，一次我约李老板跟几位泉友一起喝酒，酒过三巡，李老板也是喝到兴起，便口无遮拦聊起了一段当年捡漏的故事，说2011年有个人拿着十几枚川龙去他店里卖，品相都极美，按照三千元一枚全部通打下来，后来从里面发现一枚73误书版，算是捡了大漏高兴极了，谁知刚过几分钟就来了一个人非要买这枚币，我看他想要得很，就给他开三万五，一分不能少，谁知这二货还真要了，前后不到十分钟就赚了三万多，那个爽啊。
毕竟73误书这种币平常很少见，时间、货品、价钱都对应得上，我知道这事就是说我买那枚币，我内心五味杂陈，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兄弟啊，哥平时待你不薄拿你当兄弟，什么好事都想着你，这些年哥没少请你喝酒吃饭吧，带你去酒吧、KTV也从没让你花过钱，还给你介绍女朋友，而你却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啊，你刚才说的那个“二货”就是我，是不是在你们这些币商眼里没有兄弟，只认钱啊？！
李老板瞬间傻眼了，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想起来当初那币就是卖给我的。他随即换了副面孔，极力争辩这是个误会，是另外一码事。我已经不想再听他解释，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愤然离去。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进过李老板的店，偶尔泉友组织聚会，我们在饭桌上碰见了也互不搭理，心中的隔阂始终无法抹去。岁月既是一把杀猪刀，也是一把锉刀，可以磨平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
2017年的某一天正巧去报国寺附近办事，办完事一看时间尚早，就想去报国寺里转转。还从来没有在这样冷清的时候逛过报国寺。古刹梵钟，一派幽静肃穆的气氛，古树参天，松柏森森，别有一番韵味，我信步在古老的庙宇间独自放空，享受着“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悠然意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拥有了这般闲情逸致，懂得欣赏幽静的古寺，并沉醉其中，可能是人到中年了吧。
老万是个怀旧的人，来都来了，顺道去看看昔日的几位老友吧。自从这里取消钱币市场后还是第一次过来，逛了几间仅存的钱币店，与店主们喝茶寒暄，无比怀念曾经熙熙攘攘的报国寺钱币市场。
从阿诚哥店里喝完茶出来，逛到西院路过李老板的店铺，往事涌上心头，毕竟之前还是有很多交集，一别多年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透过窗户，正巧看见李老板在屋里忙碌的身影，听朋友说，他平时很少来报国寺开店了，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一回人，这么巧今天就碰上了。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已经从屋里看见我，走出来招呼我进店里喝茶，我想我要是再不进去就显得我太小气，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我有些拘谨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店。店内的环境还和几年前一样，布局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唯一变化的就是柜台里摆的银币档次降低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些通货，跟当年柜台里摆的一堆高档军阀币、龙洋比起来掉了几个档次。他为我泡上一杯茶，让我先坐，他说他刚从日本收货回来，先收拾一下东西再陪我聊。
他将一个双肩背包拿到柜台上，从里往外掏钱币，听着这种哗啦啦的声音，好奇心驱使我来到柜台前，我客套地问他去日本有没有什么好收获？
早就听说李老板认识日本当地的一些老藏家，早几年由于资源渠道优势是挣过大钱的。
李老板说也没啥收获，现在市场货源已经枯竭，很难买东西了。
他还在陆续从背包里往外掏钱币，都是些我看不上眼的站洋、坐洋、鹰洋、贸易洋、船洋等通货银币，我提不起兴趣，正当准备坐回去喝茶时，忽然一个黄亮的大钱在银币堆里一闪，异常亮眼，我眼疾手快抓过来看，这竟是一枚京炉八字隶书里的“福随在迩”钱，顿时心跳加速激动不已，这段时间正是我痴迷厌胜钱集藏的阶段，京炉花钱是我的首选目标，八字隶书更是我梦寐以求的品种。我调整好呼吸，尽量显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这是个啥？
我知道李老板以前一直经营银元的，很少接触古钱币，尤其是这类冷门的厌胜钱，今天运气好或许能捡他的漏。
他说：这是个花钱。
卖吗？”我问。
他说：你要这干啥？
我说：银币玩腻了，还不许让我换个口味？
他说：你还挺有眼光，这是个宫里的花钱，平时很少见的。
我说：好多年没做生意了，结个缘吧，让给我。
他说：这是从日本一个藏家那里买了很多银元他送我的，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准备摆在店里招揽客户，还是我自己留着玩吧。
这天被他聊死了，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坐回原位喝茶，待他收拾利落，我看了一眼时间说：快到饭点了，等会你有事吗？一起去喝两口。
他犹豫了几秒钟，可能觉得我的邀请太突然，迟疑的说道：还是改天吧。
我说：改什么天，好几年没见你了，喝点去。
说完便拉着他来到附近的一家川菜馆。我们之间言语不多，大家都好像在刻意回避着几年前那件事。想着我还给他介绍过女朋友，我问他和那女孩怎么样了，他说早分了，那女孩好像已经和别人结婚了，也是我们圈内的人。我又东拉西扯聊着一些双方都知道的事情，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只能以碰杯喝酒来化解尴尬。一瓶白酒喝完，双方还是很难找到起兴的话题，我看再耗下去也没啥意思了，就叫买单。他突然说，那件事我挺对不住你的。
我说：早都翻篇了，就别再提了。
他说：你今天请我喝酒是不是特别想要那枚花钱？
我也懒得跟他装，点点头没说话。
他犹豫了好一会，说：既然你喜欢，就让给你吧。
我问：多少钱？
他说：反正也是别人送我的，没花钱，你看着给吧。
我说：我不太懂行价，你还是开个价吧。
他说：那就给一万吧。
我说：成交。
回店里取完币我就欢天喜地的回家了，要知道当时这种极品的八字隶书市场价妥妥的十万左右，才花了十分之一的价格就收入囊中，不由感叹天上偶尔也会掉馅饼。李老板卖东西是出了名的贵呀，能捡他的漏属实不容易，也算是报了当年的73误书之仇，想到此处不禁笑出了声。
晚上我拿着钱币在灯光下细细观赏，心情无比愉悦，之前已经高价收了好几枚八字隶书，这枚“福随在迩”钱真是与众不同，他的外缘是带旋纹的，有类似云炉花钱的工艺，这在京炉花钱里是极少见的，并且这枚花钱的字口高挺，如￥，整体工艺都比我之前收那几枚精良许多，好钱啊。正当我在欣赏钱币之时，收到了李老板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如下：
万兄，今天给你这枚花钱是京炉八字隶书钱，是等级很高的品种，市场价接近十万，希望你能妥善收藏，别让人捡了漏。愿此钱能修复从前的隔阂。
原来他知道行价，故意放我的漏，瞬间我心情复杂极了。晚上我捏着币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总感觉亏欠了他。第二天一早起床，我做了一个决定，虽然我的账户上余额也捉襟见肘，但我还是给他转了三万块钱，我不能让人落下话柄。
转完钱我也给他发了条短信：感情比钱更重要。感谢惠让，余款补上！
虽然加一起四万块钱也远不及市场价，至少我心里好受一些了。后来我们见面的时间更少了，印象中只见过两次，但我们见到对方时，心照不宣，眼神里多了一份真诚。在钱币收藏的过程中，总有许多经历让我温暖，值得怀念，当我老了以后，翻看着每一枚钱币，回忆起一段段往事，品味着自己的一生，好的坏的温暖的回忆，渐长的情谊，消散的伤痕，或许人生本来就应该尝遍酸甜苦辣，才能活得真实和深刻吧。
“指日高升”意思很容易理解:不日，为期不远。马上就可以升官。
“福随在迩”：好的福气随时都伴随在你的身旁。
此枚“福随在迩”钱文为隶书，文字工整端庄，书法俊秀，铜质精良，铸工精湛，尽显皇家尊贵气派，为京炉特铸吉语宫钱之精品，也是清代花钱的巅峰之作，京炉所铸此类花钱一套八枚，除这枚“福随在迩、指日高升”之外，其余七枚分别是“春王正月、天子万年”、“君朙臣良、丰年大有”、“天与阙福、其德乃昌”、“臣心似水、帝德如天”、“荣绥日上、动静皆吉”、“为善最乐、读书便佳”、、“广祈多福、干国栋家”，每一枚都是难得的精品。
霸泉老万 随笔
2023.3.6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