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我的阅读主要围绕五代史和钱币史，读了不少有关货币、钱币的书，其中大多数是前些年出的老书，比如高聪明《宋代货币与货币流通研究》、宋叙五《西汉货币史》、高桥弘臣《宋金元货币史研究》、陈彦良《币制兴衰四百年》等等。另外也给《财新周刊》《南方周末》等媒体写了一些新书介绍，我把与钱币相关的转发到园地，供大家参考。
启风/文
过去大家出门逛街前，肯定要检查下，钱包有没有忘带。现在移动支付已经普及开来，出门带不带钱包变得无所谓，只要别落下手机就行了。于是，我们很少再有从口袋里掏钱买东西的机会。
在人类几千年文明史上，货币的形态一直在变。人们交易时，最初使用大米、牲畜等实物，后来变为海贝、陶贝等贝币，接着出现金、银、铜铸造的金属货币；到现代社会出现了信用货币——由各国政府发行，不再与任何贵金属挂钩，最常见的就是纸币。存钱用的工具也随之改变，从钱袋、褡裢、钱夹，一直到装有银行或其他支付app的手机。
至于在未来，比特币、以太币为代表的加密数字货币，能不能取代传统货币，目前还是未知数。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将不再需要银行等第三方平台，自己的所有“钱”都会在电子钱包里。
任何一种货币，不管以什么形态出现，也不管存放在哪里，都要具有以下特点：相对稀缺，有较高价值，不然无法用它交换别的商品；不易磨损，这样财富才可能累积起来；可以分割，否则买东西时没法找零；便于携带，在移动支付发明以前，人们必须把钱带在身上。同时，货币还必须具备一些职能，包括流通手段、价值尺度、贮藏手段、支付手段，以及充当世界货币。这么看下来，有资格成为货币候选物的东西并不多。
贝壳、铜钱、金银等货币从被人类选定的那一天起，就在不断地影响历史进程，改变世界面貌。
1、杨斌/著译，《海贝与贝币：鲜为人知的全球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11月
汉字中，以“贝”做偏旁的字，往往与钱有关，比如“赏”“赌”“货”等。按照通常的解释，这是因为在商周时期，中国古人把海贝作为货币使用。杨斌的这本书则告诉我们，事实并非如此。
历史上，海贝曾被广泛使用于从南亚、东南亚，一直到西非、北美的广大地区。人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产自马尔代夫的“货贝”——分量很轻、坚固耐磨、大小一致，是绝佳的天然货币。
在殷墟、张家坡等商周遗址中，虽然也有大批货贝被发现，但杨斌指出，那只是作为一种稀有的贵重物品存在，就像玉石、珠宝一样。货贝在中国没能成为货币，主要是因为马尔代夫太过遥远，跨区域输送来的货贝，在数量上远远不能满足中国市场对货币的需要。于是，古人开始仿制货贝，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金属货币——楚国铸造的铜贝（又称“蚁鼻钱”），就是这样诞生的。
中国境内唯一例外的地方是云南，那里靠近印度洋、东南亚，比中原更容易获得货贝。后来随着元、明两朝统治的不断深入，云南原有货币体系逐渐瓦解，白银、铜钱最终取代了货贝。
在书中，杨斌还驳斥了过往将货贝视为原始货币的偏见。事实上，贝币在1500多年的时间里，很好地满足了各个地区人们日常生活、商业往来的需要，并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种全球性货币。
一个生动又血腥的例子是，西方殖民者把成船的货贝运到西非，从那里买走奴隶和棕榈油，之后奴隶在美洲种植棉花，棕榈油在欧洲成为机器的润滑剂，加速了工业革命，乃至资本主义的发展。
大家可能想象不到，在非洲的一些地方，直到20世纪上半叶，市场上依旧在使用货贝交易。
2、【瑞士】傅汉思，党宝海等译，《马可·波罗到过中国：货币、食盐、税收的新证据》，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5月
我在2022年的阅读重点有两个，一是五代史，二是货币史，所以一看到这本书的名字，就忍不住好奇，想知道傅汉思怎样从金融入手，破解马可·波罗有没有到过中国的疑案。
这位瑞士汉学家通过对马可·波罗游记各个抄本、同时期其他文献的仔细比对，证明马可·波罗所记元朝纸币的图画、面额，云南贝币、四川盐币的流通，及长芦盐场的生产、杭州地区的税收，其详尽程度都超过了此前所有欧洲、阿拉伯或波斯文献，因此不可能是抄来的。马可波罗提到纸币的原料是白桑树的树干和外面的白细皮，整体呈现的是黑色，又说四川建都地区把盐切成“约重半镑”的小块，作为交易货币，都是非亲见所难虚构的。从另一层面说，这也是一本好的元朝金融史。
傅汉思认为，除一些细节外，游记内容基本与史实相符，而被他视为论敌的英国学者吴芳思，在代表作《马可·波罗真的到过中国吗》中给予了相反的结论。两本书对照来读，可倍增趣味。
3、[美]比尔·莫勒、[德]斯特凡·克姆尼切克等主编，侯宇、王小庆等译，《货币文化史（I—VI）》，文汇出版社，2022年6月—11月。
这套书汇集全球40多位学者，书写了货币从诞生、发展，乃至数字化之后，其与人类社会的互动全貌。其中前两卷聚焦古希腊、古罗马和中世纪钱币，恰能与中国古钱形成对照。
无论东西方，统治者都把铸钱作为昭示合法性的重要手段。中国在唐朝以后，钱币上都铸有国号或年号，如“宋元通宝”“乾隆通宝”等。欧洲钱币没有“方孔”这一设计，可以刻上更多图文，古罗马钱币上即有君主头像和颂扬帝国繁荣的标语等。但发展路径不同，欧洲中世纪政权林立，钱币各异，逐渐形成由铜币、银币和金币构成的完整货币体系，以及便士、马克等常用单位；加上汇票的发明和教会对货币流通的促进，奠定起商业革命的基础。中国古代各政权所铸方孔钱的形制、重量几乎一致，后来尝试纸币失败，主要使用的白银与方孔钱不便于商品交易，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
相比于西方钱币研究的深度与广度，中国学者对钱币的重视远远不足，依旧停留在对钱币本身的研究，很少延伸到古代社会、金融方面。希望这套《货币文化史》给中国学界带去一些借鉴。
4、【德】伯纳德·克￥￥￥￥/著、杜涵/译，《世界钱币2000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21年9月
作为柏林国家博物馆硬币展区的负责人，伯纳德·克￥￥￥￥对古今钱币的发展脉络了如指掌。
我们可以看到，不同于贝币——各地人们不约而同地使用货贝，在通行金属货币的地区，钱币样貌多种多样。中国在先秦时期使用铜贝、刀币、布币后，到秦汉时期确立了“方孔钱”的独尊地位，这种钱的钱文开始时是表示重量的“半两”“五铢”等，后来演变为千篇一律的“年号+通宝/元宝”。
相比之下，欧洲国家钱币上的内容要丰富得多，从神灵、国王的肖像，到动物、植物的图案，都十分常见。比如，在波斯钱币上可以看到国王大流士一世，从亚历山大帝国钱币上能发现女神雅典娜。无怪乎作者说，钱币反映了古代欧洲人的生活、信仰和行为，研究钱币就是触摸历史。
无论哪种钱币，内在里都有一些共通之处。比如统治者通过发行铸有自身肖像、年号的钱币，一方面可以昭示统治合法性；另一方面也很容易直接获利——铸造一枚钱币所用金属的价值，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小于它代表的面值。在后续的铸造中，钱币成色往往会被降低，从而走向贬值。
进入现代社会，钱币（或者说硬币）铸造得越来越粗糙，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仅仅作为“零钱”苟延残喘。克￥￥￥￥感叹，任何一种钱币被握在手中时，人们都再难体会那种握住“价值”的感觉。
5、【韩】洪椿旭/著、郑丹丹/译，《金钱何以改变世界：传染病、气候变化与金融危机》，东方出版中心，2022年3月
钱币进入流通领域之前，可能只是刻有花纹、文字的金属块，而一旦投入市场，就会成为改变世界的力量。韩国著名经济分析师洪椿旭，即致力于从金钱角度，考察历史演进的规律。
在洪椿旭看来，中国北宋时期铸行的铜钱，由于实际价值远低于流通面值（价值30文的铜，可以铸造100文钱），因此具有一定信用货币的属性。宋人习惯这种“差额”后，很容易就接受了南宋大规模发行的纸币“会子”。后来，元朝继承了这种“把纸变成金的魔术”，依旧发行纸币。
南宋为应付庞大的军费开支，不断增发会子；元朝为从民间换取更多白银，大肆印制“交钞”，金融危机很快降临，加速了南宋、元朝的灭亡。中国百姓也从此对纸币失去了信任。
与中国不同，英国在1694年发行纸币时，设立了英格兰银行，并以王室税收为担保，承诺这些纸币在银行可以兑换成等值的黄金。英镑获得广泛信任后，很快成为第一种称霸世界的货币。
此外，这本书还介绍了鼠疫等传染病、全球变暖等气候变化，对货币、金融，乃至世界的影响。洪椿旭认为，新冠疫情下，政府只有扩大支出，刺激经济，才能避免陷入持续衰退，但政府要怎样调节债券利率，从民间筹集到足够资金，会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6、金菁/著，《钱的千年兴衰史：稀释和保卫财富之战》，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年5月
金菁是中央财经大学教授，通晓经济学理论；同时曾在世界银行、雷曼兄弟、摩根大通等金融机构任职，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她希望通过该书，启发读者对“如何保护自己物质财富价值的思考”。
书中阐释了金融史上的几件大事，包括圣殿骑士团的跨国金融、美第奇家族的外汇交易、南海公司和密西西比公司的经济泡沫、美元霸权的最终确立等。从这些历史看，法国国王铸行的金币、银币，可以降低成色；美国发行的纸币，也能不断加印，使人们的财富急剧缩水。这一切都验证了法国经济学家坎蒂隆的理论：货币的发行随时影响着人们财富的再分配。
金菁虽然反对将比特币视为一种货币，但她肯定了比特币的一大优势——具有发行上限的算法，可以避免通货膨胀。在当今现实世界，通货膨胀无时无刻不在发生，那么普通人要如何防止财富贬值呢？金菁给出的建议是，在资产中配置5%—10%的贵金属，既能避险，又可以保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