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仙鹤*记事

铜仙鹤记事

铜仙鹤是我一位远房亲戚的绰号（鹤字在我家乡话里读“豪”音），他喊我祖母“三姑”。

为什么会有这么个绰号？祖父母健在时，我没有来得及问，至今不得而知，推想应该跟“铜仙鹤、铁公鸡、玻璃耗子、琉璃猫”这四宝有关系。但我印象里此人并不吝啬，起码对我从不吝啬，甚至于可以说是豪爽了。所以，我猜这个绰号可能是滑不留手的意思，这倒是符合他的本色。

这人是干什么的呢？一两句话真是讲不清楚，说是古董商人、收藏爱好者、画廊老板、工程承揽商、养殖户等等，似乎都不是，但是又都沾边，总之他干的事很多很杂。我与他接触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很难写出他的全貌，仅仅纪录一点他在古玩字画方面的事迹。

铜仙鹤玩古玩字画是受他父亲影响。他父亲是我祖母堂姑的长子。我祖母娘家解放前在本地是个大家族，有地有产业，我老姥爷兄弟几个也没分家，虽说是堂姑，在没出嫁时也是生活在一个家庭里，一个饭桌上吃饭的，感情自然很深。

铜仙鹤的父亲年轻时在北京上过大学，解放后成为南下干部，不大不小也是个人物，当时也是家族中的骄子。此人博学多才，但是有个毛病——好色。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罢官发配原籍，但还是被安排在县城的供销社工作，吃喝无忧，有时候还能帮点亲戚的忙，比如说买个自行车、缝纫机之类，找到他能拿到票。他老婆是农村的，当时发配回来后，年岁不小，他母亲着急给随便包办了一个，对于一个上过大学又当过干部的人来说，自然是厌弃的不行不行，所以很少回家，但也生了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里却没有铜仙鹤。

那么铜仙鹤是怎么来的呢？他是个私生子。他父亲住在县城供销社宿舍里不经常回家，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交了一个有夫之妇，也就是铜仙鹤他娘。当然这事早年间很少有人知道，包括铜仙鹤本人。一直到了铜仙鹤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娘孩子多，生活的很艰难，铜仙鹤经常吃不饱饭，在加上长的人高马大、器宇轩昂，与他“爹”以及其他的孩子特别不同，在那个家里可就碍眼了。这人的智商绝对与众不同，小小年纪就能弄明白来龙去脉，然后自己去找他亲爹认祖归宗啦。

接下来他就跟亲爹一起生活，读了高中，那个年月能考上高中的不多。铜仙鹤无论长相、习性、智商都随了他爹，远远超过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又常年和亲爹生活在一起，他父亲也就最得意他。后来由他接了班（接班这个物种，年轻朋友可能不懂，当时正式职工退休后，可以有子女接替所在单位的编制，继续在这个单位工作），当然由此也彻底与原配以及另外两个孩子闹到决裂的地步，终于气死了我祖母的堂姑。

我至今还记得那位老太太的音容笑貌，幼年时没少跟随祖母去看望她。坐在堂屋的圈椅上，雪白的头发梳成发髻，带着黑色的头箍，穿着细布大襟的衣服，包着小脚套着白袜子，一尘不染。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目光坚定。圆脸，总是带着笑意，说话慢声细语，时不时带出家乡早年间语言中的敬语。手边一个白铜的水烟袋，小巧精致，说话间隙就吸上两口。偶尔提到她的长子，老太太就用拐杖敲几下地面，是平着敲，像打在她儿子身上一样，但又没有十分用力，然后用手半遮着脸，说：家门不幸啊。

老太太喝茶，茶是铜仙鹤的父亲孝敬的，应该都是好茶，偶尔给我祖父带上一包，我祖父很珍视。她喝茶时要吃点心，我祖母去时都亲手做上一点，她就新沏上茶，吃一块，称赞一番。我问老姑奶奶好，她就随手找个玩具给我玩，银铃铛、玉锁片、瘿木的痒痒挠、檀香木的手持，还有个古香古色的大拂尘，一整根马尾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红木的杆子。我当时也是守着规矩，临走时一定要把东西放到原处，现在倒是很想念那些老物件了。

老姑奶奶去世时，我第一次见到铜仙鹤，很多亲戚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身材魁梧、四方大脸，梳着大背头，确实一表人才，没有人怀疑他们父子关系，因为太像了。他头上裹着白布，规规矩矩跪着守灵，来人吊唁时，他哭的嗓门最高，磕头最响，因此赢得亲戚的认可。但是原配娘不理他，逢人就拉着远远地对他指指点点，倾述自己的委屈。多年以后，铜仙鹤曾跟我聊到当年的往事，那是他第一次登门，也算是正式认祖归宗，他说两个哥哥不错，记得给他饭吃，没把他当外人，所以他发达后一直照顾着这哥俩，老二就一直跟着他干，他一年给二哥几十万，老大家里的事也都是他出钱。

也许是迫切希望得到家族对自己的认同吧，铜仙鹤在办完他祖母的后事之后，就主动走起亲戚来了，逢年过节一家不落，他记忆力超强，辈分关系介绍一次后就记住了。他代表父亲登门拜访，哪个亲戚也不能不接待，出手又很大方，每次都带着当年稀缺的礼物，一来二去仿佛他是家中长子了。以至于后来，没有人会刻意记着他是私生子的来历。

他来我家比较勤。一来因为我祖母与他祖母姑侄感情深厚，经年累月形成我祖母在他那个家族的话语权，我老姑奶奶身前身后很多家事都是我祖母一手主持，一碗水端得平，处事讲艺术，化解了很多矛盾，事后想想各家都信服。

二来铜仙鹤跟我祖父很谈得来。我曾祖父早年经营当铺，我祖父年轻时跟着做生意，耳濡目染懂得一些古玩字画的鉴赏。铜仙鹤的父亲也是生在书香门第，尤其民国时在北平上学那会儿，也是个玩家，并且眼力极高，玩的东西档次也高，解放后也没停止，有机会就捡东西，下放原籍不居高位反而成全了他这个爱好，在我家很多东西都毁于破四旧的时候，他却不为人关注，保存了很多好玩意。铜仙鹤秉性与他父亲丝毫不差，他爹喜欢的一切事物他都喜欢，爷俩儿住在一个小屋里，没事就一起鉴赏切磋，他又是个极其聪明的主儿，您想吧这水平得多高。但是那个年代，有此雅好的人并不多，能够放心探讨的人就更少了，因此铜仙鹤很愿意跟我祖父聊天，沏上一壶茶慢慢聊，到了饭时也不走，我祖母备上酒菜，他就喝着，自己喝，我祖父不喝酒。他说话声高，激动时好瞪着眼珠子，喝了酒就匪气毕露，我祖母就说他：哪哪都随你父亲，就这点不像，你父亲多么文雅一个人儿。他就呵呵地笑。看得出来，我祖母对他父亲的娇宠，虽然是平辈，但是岁数相差十多岁，看着他父亲从小长大的，曾经也是她的骄傲。

上世纪八十年代，古玩行沉寂很多年后终于重新复苏，铜仙鹤就成了第一批淘金者。别人是有缝就钻，他说没有缝凿个缝也要钻，您想吧这本事得多大。

我那会儿也十多岁了，寒冬腊月的一天，我放了寒假在家里，外面飘风扬雪，铜仙鹤突然登门，在院子里抖了半天雪。祖母按老家规矩给他先煮了四个荷包蛋，放了姜片、白糖，他连汤带水一气吃下去，搓着手说暖和了。他来是按惯例送年礼，东西放在柳条篓子里，一样一样拿出来给祖母看过。祖母说：离年还早，你来也不看看天吗？他就嘿嘿笑着说：得了个好东西，在家坐不住了，拿给三姑父看看。说着就脱下外面的大衣，后背上背着个蓝布包袱，解开了是一副老画轴，小心翼翼递给我祖父。

那会儿家里刚刚通上电，有了电灯，祖父破例白天开了灯，带上老花镜，慢慢展开画。画纸已然成了黄褐色，我远远望过去，隐隐约约看到画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高士，携了一个小童，立在奇峰怪石当中一棵梅树下，手里擎着一支梅花凑到鼻子下面。

祖父一看就说：哎呀！这是陈洪绶陈老莲的踏雪寻梅图呦！又仔细看了半天，说没错，就说陈老莲，这还是清初的原裱没动过，陈老莲晚年的东西，没错！又问铜仙鹤这画的来历。铜仙鹤说：您老真是行家，您先沏上茶，我慢慢给您说。

捧上一杯茶，铜仙鹤用它暖着手，就放开嗓子高谈阔论起来。原来是这爷俩夜里神聊，他父亲偶然提到早年间在邻县一个朋友家里看到一副画，陈洪绶的真迹，如何如何好，但是人家不卖，一直惦记着。铜仙鹤一听就蹦了起来，他说现在收古董的这么多，这东西不收过来，就甭想再见到了，得马上去。他父亲还犹豫着说人家不卖，铜仙鹤不以为然，钱给到位了就卖了，哪有不卖的东西？

爷俩合计一晚上，第二天天没亮就骑上自行车，铜仙鹤驮着老父亲奔邻县了，带老头去指路啊，不然哪去找。近一百里路，过午了才找了去，连哄带劝，刚好那家有个儿子要结婚正缺钱，结果2000元给买了。在那个全国万元户都稀缺的年代，2000元可是大钱了。

爷俩兴高采烈往回返，这时候下起了雪，又是个顶头风，连滚带爬、走走歇歇，到家天又快亮了。铜仙鹤说：买了画没觉得冷，渴了吃把雪，浑身是劲。回来睡不着，就直接来给三姑父看看。

那天，铜仙鹤在我家吃了饭，酒喝了不老少，终于挺不住睡下了，一直到了傍晚，我祖母才叫起他回去。

铜仙鹤也收银元，有年夏天大正午又跑到我家了，他在一户人家收了一篓子银元，路过我家进来吃饭。农家日常不备菜肴，祖母仓促不及去买，就从院子里摘了几个茄子，剁了点肉馅，裹了面糊炸茄盒。祖母这道菜很拿手，外脆里嫩，三个层次，三种味道于一体，当年是我的最爱，不同于现在饭店里做的半煎半炸，软踏踏水叽叽的难吃。祖母去世后，我曾感慨再也吃不上茄盒了，幸好我妻聪慧，凭借她看祖母做的步骤，自悟复制了这道菜，竟然口味一样，所以现在我还可以经常美滋滋的品尝。

铜仙鹤就一口一个茄盒再来一口酒，一盘子一个没剩吃个精光。然后显摆他收的银元，我祖父对此不感兴趣，早年间就是他们花的钱嘛。我那会儿已经开始收藏古钱，但是还没有银元，我家早前的，解放后都被祖母去银行兑换补贴家用了。

见我喜欢，铜仙鹤就随手抓了几块，说拿去玩。我说还要个龙的，他就又挑出两枚给我，至今还留着。

那档口，铜仙鹤纯属爱好，并没有倒卖东西。但是随着东西越买越多，他父亲的积蓄也差不多见底了，铜仙鹤就开始想办法了。好的东西他说永远不会卖的，他盯上了当代的名人书画。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当代名人字画逐渐趋热，但是名气很大一些人，还是比较矜持，并不是向后来那样热衷于炒作疯狂标价。他们也卖，但是遮遮掩掩，需要够斤两的人物介绍，方能登门求字求画，还得看他心气，高兴了赏你一幅，不高兴了兴许不见。铜仙鹤那会儿没有多少钱，他也不想多花钱，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凭着没缝扒缝的本事，他就能结识了很多名人大家。他求画不给钱。

他曾经不止一次跟我吹嘘过：讨人喜欢不能单靠钱，谈钱就俗了，可我雅不起来怎么办？嘿嘿，我就琢磨呀，雅到了极点就返璞了，我一个平头老百姓不朴实点行吗？我跟人家求画，就是先从农村收点新棉花，雇人手工弹了，做成被褥。我就背着给人家送去，说是没啥孝敬您，自家做的用着舒服。您想吧，新棉花的味道，又厚又软，铺着盖着能不舒服吗？不光他舒服，他老婆更喜欢这个，他晚上一躺下来就想起送来的人，这感情就有了。我求几幅字、几幅画不是很现成吗？

就这样铜仙鹤掘到了第一桶金，当代的东西除了精品他留下，其他都卖给急等着送礼的人，大名家的东西可遇不可求。在卖的过程中，铜仙鹤又发现门道，他从一些买主那里学会承揽工程，没缝扒缝，他也跟着做，揽到大活就分包出去，小活就让二哥领帮人自己干，这钱也就越赚越多。九十年代中期，他就办了停薪留职，在府城办了个画廊。

他自己说是画廊，实际上什么都干。请来画家就在里面现画现卖，他就是代理人，钱交给他，事后一总再结算。他事先预约，定好日子，所以经常出现排队买画的情况。买家更愿意看着画家给自己画，画好后再合个影，买的放心，送人还能证明是真品。当然这种证明现在不灵了，照片可以合成，地摊上多的是。为了节省时间，他中午不安排画家去饭店吃饭休息，自己包饺子，就在画廊煮。雇几个小姐，给画家捶背、研磨、喂饺子。但是饺子一定自己亲手包，他说小姐不干净。到了晚上再请画家吃喝玩乐全套服务。更多的时候，那个画廊就是工程指挥部，晚上也许就是民工宿舍，他自己也在那里睡。

我那会儿正在府城读大学，周末偶尔去玩玩，欣赏欣赏他的东西，有时候多称赞几句，铜仙鹤就卷起来让我带走，说拿去玩。不过，我很有分寸，画贵我一般不拿，尺幅大的字我也不拿，名气过于大的我更不拿，偶尔拿的都是些铜仙鹤不在意的小东西，所以他更愿意我去玩，一来可以和他聊天解闷，二来他举办各种笔会画展之际，我可以给他写写邀请函这类东西，收函人都是名人大家，我用四六骈文，铜仙鹤说雅。

有一次我过去，他说明天要进京，跟某大名家预定了东西，要带钱去取。时至那时，众多名家已经明码标价了，铜仙鹤提到这位，当时市面上标价已经过万一平尺，当然铜仙鹤要拿自然便宜不少，他是这位名家某个区域的代理人，除了他这个区域内别人不能直接找画家拿东西。

铜仙鹤邀请我一起进京，说是路上有人说话不累，我闲着没事也就跟着去玩开开眼界。我当晚也住在画廊，第二天一早4点出发，铜仙鹤那会儿已经买了辆进口的公爵王，他自己不会开车，雇了专职的司机。铜仙鹤提了一个大编织袋，在车上敞开口给我看，好嘛都是五十元面值的钞票，一捆一捆的，捆钱的白纸上盖着银行人员的名章。我问为什么不取百元面值的？铜仙鹤说到地方你就知道了。然后，他就动手把捆钱的白纸条，一捆一捆都撕开，把钞票就散着编织袋里，搞得我莫名其妙。

到京后已经过午了，就在画家住宅附近，一人吃了一碗炸酱面，铜仙鹤说先办事，晚上请你吃烤鸭。吃得了面，铜仙鹤看看表还不走，他说那个画家找了个小老婆，很讨厌，得先预约时间，晚了不见，早了也不给开门，拿东西盯得很紧，早前定十幅脸皮厚点能拿二十幅，现在一幅是一幅的钱，小老婆管着，钱得给她，必须现金。

那就等吧，时间差不多了，铜仙鹤让司机等着，带我进去（为避讳，地点和画家姓名恕我不提了）。到了门前，铜仙鹤还看表，我就按了门铃，许久门开了。一个很秀气的中年妇女开了门，铜仙鹤很熟悉的问师娘好，人家翻着白眼说：你这个小*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提前5分钟就敲门？你知道这5分钟我们在做什么吗？我们也许正喝茶、也许正会客、也许洗个澡，你提前敲门不就影响我们的心情吗？

铜仙鹤就拖音拉嗓用粤语腔调混科打岔：师娘对不起啦~我的手表不准的啦~我给您拿钱来啦~说着提着编织袋硬挤进去。

画家八十多岁了，很富态，穿着睡衣，自里屋走出来。铜仙鹤就叫着：某老，某老，你这个小媳妇太厉害啦，不让我进门啊------老头就哈哈笑着：小*来啦，不理她，坏的很，只认钱，不懂人情。

那娘们气鼓鼓的刚要说话，铜仙鹤就过去敞开编织袋：师娘别生气啦~看看，这么多钱，笑了吧？笑啦!

看看客厅茶桌上东西多，他移步推开一个卧室的门，那娘们就喊：你这人怎么开人家卧室？铜仙鹤就一把抓着娘们的胳膊，拉进了卧室，然后把钱全部倒在床上。还喊着：师娘您数数，二十多万，我没细数，多了都是您的！

那娘们还真是听话数钱，一张一张地数，一沓一沓地摆。铜仙鹤就急匆匆扶着老头进画室，他定的东西人家早卷好了，一捆。铜仙鹤也不看，直接在画案上翻东西，有画好的成品他就拿过来，一些画稿没有落款，他就拖着老头提名，自己拿着名章一通盖，还不忘招呼我赶快拿相机拍合影。

一通忙活，他把东西卷了卷，连同定好的都塞进编织袋，把口还扎上。抱着老头脑袋亲了口：您这老仙翁越活越年轻啦，小媳妇伺候的好吧，晚上能办她几次？没问题的，上次孝敬您的海参还有吧？下次再拿十斤。您就天天吃，绝对管用。是吧？管用着呢！赶明再生个胖儿子，O(∩_∩)O哈哈~

然后说不坐了，您忙呢，我不打扰啦。走出来时，小媳妇还在数钱呢，他探头望了一眼，喊了句：师娘您慢慢数吧，绝对多，我小*还能骗您？骗了您，下次您不开门啦。出了门，我问他：多吗？他说：必须多，多了三千呢！

回去后，他拿的那些画稿让我挑幅入眼的，那批东西他按6000元一平尺卖，价值高了我没要，倒是拿了他墙上挂的一幅书法，书法便宜。

我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去他乡混饭了，与铜仙鹤见面机会少了，逢年过节也走动。那些年是他最风光的时候，出门有专车，带着司机和小蜜。

他完全继承了其父的基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结了多少次婚？我已经算不清了。他有多少子女？我也说不清。甚至怀疑他自己能不能数过来。我只见过他的长子，除了外表哪也不像他，高大肥硕仿佛地主家的傻儿子，为他找工作、娶媳妇，铜仙鹤花了不少钱。头几年，听说这儿子欠了不少赌债，被人追着砍，又是铜仙鹤出面花了不少钱。

最初，见铜仙鹤带的小蜜，我还叫声婶子，后来三天两头换，换的比我都年轻了，我也就不再理睬，装作没看见。

他父亲也是那几年去世的，铜仙鹤很孝顺，病里吃喝拉撒都是他亲自伺候，另外两个哥哥他父亲不用，只用他一个人。

最近一次见到铜仙鹤也是六年以前了，那是我祖母去世后不久。大年初二，铜仙鹤照例来看三姑，发现三姑已经不在了。他在我祖母灵位前坐了很久，责问我为什么不通知他。

我父亲早祖母一年病故，祖母已近百岁高龄，经不住打击，也走了。我没有叔伯长辈，以承重孙发送了祖母，久不在家乡生活，很多规矩不懂，为了不麻烦别人，一些远房的亲戚就没有通知。

对于我的解释，铜仙鹤不听，挥手不让我说话，就是枯坐着。那天，他没带司机和小蜜，自己打车来的，也是六十多岁的人啦，头发掉了不少，还是梳在脑后，人也瘦了，他说正在减肥，什么都高，吃药呢。

心情不好，懒得下厨，我从饭店叫了菜，他本来不想吃，要回去，但没有车，我不送他他走不了，就随便吃了几口，也没喝酒。我故意找些话题，问他书画行情，他说现在送礼的少了，东西不好走，已经不干了，偶尔处理点底货，给钱就卖。我问他早年留的好东西还在吗？他头摇的像蹦楞鼓，说那些不能卖，都藏在家里，一面墙是空的，都在里面，谁也不知道，他怕败家孩子们给偷了卖掉，又说他藏的一批茅台酒就被儿子给卖了。

聊聊，气氛缓和了，他话就多了，还是高嗓门，说他在邻县山上包了块地，盖了房子，养些鸡鹅兔子，很多朋友都去他那玩，让我过了年也去玩。我答应着。

饭后我送他回去，自此一别，六年没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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