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园地,我有一个爱好,就是很喜欢看那些有关一线的故事,看他们的喜怒哀乐,看他们的日常所见,我之所以不喜欢用“铲地皮”来形容,因为铲地皮的称谓似乎更符合那些纯粹的生意人,而一线客,我往往主观地认为是有情怀的人,他们精通古币,目光如炬,懂得人情冷暖,看惯世间百态,却依旧不改赤子之心。
比如一线客老古。
老古是我高中同学,平时沉默寡言,却爱好较多,篮足排球皆通,一手正楷令人佩服,因为一起打球的缘故,于是高中我们就走得很近。高三毕业时他去过我家,看过我父亲的行书,甚为佩服,我父亲高兴之余,就送了他一本古钱谱——一本封面都长了绿斑的书。据说老古就把这书带到了大学,成了他闲暇之余的最爱。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在学校也一般没啥事,老古课下除了打球就是看这古钱谱,于是对钱币的爱好一日甚于一日。后来,老古就经常在周末去济南的一些老街地摊上转悠,蹲在地摊前欣赏那些一堆堆的古币。后来一个地摊的老板,和他聊得来,发现这小伙子是那种烂忠厚的让人无比放心的那种,于是有时候自己忙的时候,比如有人来送货,就交给他看一会儿摊子。老古张罗一下已经完全可以,他钱谱看得熟,现在又得到了这个业内隐形高手的指点,当真眼力大增。
老古第一次出手,也是这个时候,就叫人喝彩。那时候,他跟同学去买书的时候,同学去了书店,他就在店门口的一个杂项摊子上拿东西过眼。摊子上摆了一堆泥疙瘩,那是一堆没人稀罕的***钱,基本都是宋钱,那个时候的宋钱,简直没法拿出来卖,老板都嫌弃麻烦,开了一阵子之后,就随手扔在那里,顾客不嫌弃就可以随意翻翻,看到好的就可以拿走,有时候顾客喜欢,买几个中意的古币,也可以让老板送他几个泥巴钱宋钱。
老古那时的大学零花钱每个月不多,大体就是每个月三百元,所以尽管很喜欢古钱币,也就是停留在小打小闹,把我们买体育周报的钱,他用在铜币上。所以那次他来到摊上,先是摸了摸几个好钱,过过眼瘾,然后就翻起那些泥巴钱和清钱。清钱中大都乾隆嘉庆,扔地上都没人要,泥巴宋钱一块钱一个,没几个人愿意翻,老古就挑了几个比较特别的,包括一个崇宁通宝,都差不多,后来又发现一个字体不清的,就多看了几眼,因为泥巴糊着,看不太清,似乎有个“顺”字,寻思这泥巴钱怎么还有大顺呢,八成是作假的工艺品,那时候作假的不多,留下看看也算是学习的物件。正要仔细看的功夫,同学买书出来了,喊他赶紧走。老古就拿了十二个钱,花了二十五块,因为还有崇宁嘛,就多花点,让老古好一个心疼,一个月300块生活费,这钱也不少。等走在路上,老古就越想越不得劲。这明末的钱就是作假,也不能混到宋钱里,关键是大顺的“顺”是六点位置,这个泥巴钱,顺字在一点位置!想到这里,老古就说,心里突然一跳,大宋往前数,那就是唐代的顺天了。他赶紧把钱币的浮土擦干净了,好家伙,一个大开门的“顺天元宝”!
这个古币怎么就混到宋币里去了,老古说不明白,但老古着实很喜欢,尽管品相一般,但毕竟是他第一次出手,后来因为他父亲生病,家里负担加重,老古狠狠心,卖了五百块。后来这事让以前给帮忙看摊的老板知道了,好一顿埋怨,说他暴殄天物,出一千甚至更高都有人买的。老古只是笑笑说,赚个差价就很好了,别人拿去卖不也成本小点吗?
这做派确实很有老古风范,他总是怕卖贵了,让别人不好卖。
毕业后的老古,作为大学生,还是顺利找到了一个好单位,工作轻松,收入稳定,于是就有很多业余时间欣赏从事他的爱好。他的书法,就是他的楷书,已经很有成就了,刚劲有力;他的古币鉴赏,水准也是相当高,于是他会在周末骑着摩托车去一些老村镇收点东西,要么就在老街上摆个马扎,撂点东西。老古价格很公道,给的价格一般很高,要高出同行不少,但他转手价格却很低,所以大家都愿意找他,叫他“老古”,不是他老,而是眼光老,那心眼也老厚道。所以他的的摊,永远是人最多的。
有的同行都看不下眼,甚至拿话挤兑他。一来二去,老古就经常在大街的一隅,多开那些人的绯言绯语,却不妨碍大家去找他,因此他的摊子仍旧是人气最高的。他摆了深灰色的榆木桌子,桌上放一个紫砂壶,摆几个建盏,沏一壶龙井,慢慢喝着,来了熟人,也让一碗,一边把玩古币,一边交流几句,几碗茶水喝完,然后一笔买卖完成。
高人言贵。老古木讷寡言,但众人面对一个古钱疑点疑惑不解之际,老古往往一句话就让人茅塞顿开。
我也是爱好此类东西,经常找他玩,目睹了他身边的人来人往,一下子明白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话。在那条街上,要卖好东西永远是奔老古而来,要买好东西,也永远是奔老古而来。
但是就是因为这个性格,差点让老古退出古玩圈子,其中冷暖,只有一线客自知了。
窗外阳光灿烂,也是在那个春天,老古和我们作别, 从此开始了另一段人生。或许,有机会,再说说这些一线客的冷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