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泉中泉 一名25年古钱币古玩爱好者
黎明前的北江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色中，不远处那座已经拥有400年历史的钟鼓楼寂静地矗立在这座城市的中心，斑驳的城墙在诉说着他所经历的年轮。这些年这座历史名城如同他的悠久历史积淀一般，城市的上空也生成了一层层包浆。只不过，这包浆与宣德炉上的油润与厚重不同，因为那是呛人的雾霾。
天还没有亮，住在城郊区南营村的李正柏，与往常一样，骑着那辆不新不旧的三轮电动，晃着一束颠簸的灯光，急匆匆地赶路。老李已经快70岁了，但是他依然坚持骑三轮出行。他的三轮车上堆放着几个袋子，看着不怎么满，但是从他的车速可以看出来，车上的这些袋子着实不轻。旁人不明白，我们可是太熟悉了，他车上载着的不是别的，都是各朝各代的铜钱。是的，老李是一名地道的古钱币贩子，他正在向这座城市、也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古玩集散地—北华古玩市场奔去，去那里参加一周一次的交流会。
说起老李，那可是传奇式的人物。老李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铜匠，李铜匠出生在清朝末期，他的爹，也就是老李的爷爷曾经是蓟州府造钱局的一名铸工。他爷爷从小伺候公家，虽然苦点累点，倒是落得了个安生，不愁吃不愁穿，拉扯大7个孩子。因为他爷爷在造钱局劳作，平日里很少回家，他爹一年也就一两次可以回来见到。每次回来，他爷爷就给他爹讲造钱局的故事，什么钱样、雕母、镇库等等，那时他爹虽然不懂，但是看着伺候官家的父亲神色飞扬的劲头，都非常自豪，耳濡目染也就对铸铜钱这些事情知道了一二。到了宣统年间，清政府国力衰败，造钱局铸造的钱币越来越小，还精简了不少的铸工。这时，他的爷爷因年老体弱也就告老还乡。回到南营村后，他爷爷凭着与铜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也让自己的孩子们操起铸铜的行当。当时铜料稀缺，又受到官府的管制，因此，他爷爷借着与官方有熟络的关系，也能隔三差五弄来些稀缺的铜料，借着对铜的熟练掌握，在他爷爷的带领下，一家几口男丁，都从事起民间铜器的铸造来。由于他家铸造的铜器料子，工艺精，不久就远近闻名，常为一些商家富贾定做物件，什么烟盒、墨盒、烟盘、烟枪、水盂，样样精通，样样出彩。
到了大概满洲国成立的时候，老李的爷爷突然身体病重，把他父亲及其他叔叔伯伯叫到床前，喘着气拿出了一个包袱，交给了交代了孩子们后事。然后，让把这个包袱里的东西分了。包袱里装着的不是别的，都是当时在造钱局劳作时，每年的赏赐钱，这些赏赐钱一个个铸造精美，他爷爷几十年尽然都保留了下来。李正柏的爹分得了5个赏赐钱。到了建国初，老李的父亲也年龄古稀，于是把那5枚古钱交代给了老李。如今这几枚极品钱都还在老李的柜子里锁着，丝毫没有让外人看过。也正是这几枚精美的钱币，让老李彻底爱上了古钱币。
老李在南营村长大，周边的地理环境人文风俗一清二楚。在文革期间，破四旧在他们村里也掀起高潮。那时，他听到了消息，听说村民们抢着把家里的铜钱铜器香炉佛像卖到废品收购站。老李急忙与收购站的同学商量好，一收到铜器就联系他，他都高于铜价收购。那几年，他四处借钱，不是为了要发财，而是怕那些经历了几百年的老铜器都被放入熔炉烧成铜水。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老李慢慢感觉到，他家里的那些铜器都成了收藏家追捧的对象，古钱币、香炉、佛像，动辄几十几百万的拍卖。这下，老李坐不住了。看着自己柜子里满满的东西，回想起了父亲临终前对他说的话：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一定要好好爱护，这不仅是你爷爷的传家本领，也是你谋生的一条出路啊！
再后来，老李开始了他走街串巷的跑地皮生涯。成为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古玩贩子。老李秉持着童叟不欺的职业道德，赢得了相邻老少的尊敬，人们有什么要卖的老物件都去找老李。老李依靠着这门生意养活着一家老小。老李总是钱紧，老伴问他钱都干啥去了，一年四季收东西，老李说，不都在柜子里吗？可不是，老李其实是隐形的富豪，他的柜子秘不见人，里面的精品老物件很多。老李是精神上的富豪。
到了集市时，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老李铺开一块棕色的布子，将钱币慢慢地、按照种类一一摆好。这时，逛摊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人们走到老李的摊前总要驻足观看，或者闲聊几句，或者看看钱币。老李不耐其烦地递接着。遇到年轻人，就耐心地讲解着钱币的历史，朝代的更迭，铸钱的特点等等。老李到集市来，不只是出售一些古钱，更大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尽自己所知道的传授给当代的年轻人。
老李有个姑娘，刚刚学校毕业，闲着没事，在某直播平台上闲逛，看到好多人在直播卖古钱，于是说给老李，说：爸，看人家，一会的功夫卖出去好几万，你也玩了一辈子古钱了，咱也直播吧！老李带上老花镜，凑到手机屏幕前，看了一会，哎了一声：这时代啊，毁人啊！瞧瞧那些钱币，品相好的卖的是天价，品相差的一晃而过，靠蒙新人卖货，你说那些抢着秒的人，收到那些垃圾之后，还不是扔在那里不在管？现在的年轻人那，都是急功近利，都玩的盒子币，你说，耽误了多少眼力的锻炼啊！孩子，咱不做那缺德的事情！老李看惯了当下的一些陋习，深谙藏界的尔虞我诈，对于世俗的东西都会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老李平日里，喜欢钻研古钱币的理论文章，虽然他文化不高，但是凭着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对于古钱币的特征、市场变化了如指掌。没事的时候，他就去写写文章，养养花草。几年的功夫，写出了三本厚厚的著作。按照他的话说，我如果不写一写，那我死了肚子里的话就没地方去说了。后来，老李的知名度见长，一些媒体、钱币学会纷纷邀请他去做客讲座，但是老李一次也没有答应。他在坚持做他热爱的事，而不顾及他人的任何评价。
去年，老李在97岁高龄的时候驾鹤西去。在他弥留之际，他叮嘱儿女：把他生前的所有藏品捐献给北江博物馆。现在你去了北江博物馆，会看到一个特殊的展厅——李正柏藏品展。展示的都是老李一辈子秘不见人的珍品，明代佛像、宣德炉、清代铜器数十件，钱币数千枚，全部为精品。你会在展览馆的序言处看到这样一句话：李正柏的一生是清苦的一生，更是富足的一生，在他的世界里充满着财富，那不是钱币，而是一种收藏的精神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