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 瞎聊先秦

瞎聊先秦

 
喜欢收藏钱币，甚至有玩物丧志的嫌疑，只能以“人无癖不可交”聊以自慰。钱币收藏中，尤其喜欢先秦货币的收藏。先说说什么是先秦，先秦指的是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的历史。从夏朝约公元前2070年建立到秦始皇，先秦史共计约1849年。
我们知道，人类的货币是在交换过程中自发产生的，学界对古代货币的起源和发展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物物交换时期，可以理解为我的鸡毛毽换你手里的棒棒糖；实物货币时期，我用天然的贝壳和玉石换你手里的棒棒糖；金属称量货币时期，就是我用青铜块青铜贝换你手里的棒棒糖；金属铸造货币时期就是我用铸造的钱币买你的手里的棒棒糖。如果从新石器时代晚期算起，中国使用实物货币和金属铸币的历史有4000余年世界第一。先秦独占了2000余年，如果从安阳殷墟和山西保德商墓出 土的青铜贝算起，中国中国的铸币史有3000多年，先秦占中国铸币史1000余年。其中作为实物货币的绝对一哥：天然贝壳是中国最早的货币，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到商西周的墓葬中往往大量出 土。古人为什么会选贝壳，作为货币？可能是因为贝壳非常漂亮，而且远离陆地，不好获取。在陕西姜寨半坡型早期墓葬中，出 土了一些天然贝，二里头遗址多次发现海贝，所以贝被作为一种实物货币，约开始出现于新石器时代晚期盛行于夏商时代，从商开始到西周中期，天然贝一方面仍作为实物货币，在流通中和青铜称量货币并存。
 
先秦金属铸币的大规模出现是春秋晚期到战国300左右年的时间这个时间也恰恰和全球的轴心时代暗合在一起。所谓轴心时代是从公元前六世纪到公元前三世纪之间，在全世界各个地区出现了一批奠定人类文明早期思想家的情形，那时候孔子、老子、韩非子、墨子等先秦诸子在中华大地纵横驰骋忽悠各国君主，释迦摩尼好好的王子不做，在印度平原与门徒打坐谈经密谋对付婆罗门教，古犹太国中缔造圣经文本的以赛亚在勾勒着上帝的样子，古希腊的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在研究着人与物的关系......那是一个大开大合的时代，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从宗教到人文，从东方文明到西方文明，一个个贤哲高举文明之火，照亮了人类文明的天空。这种情况在人类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为什么这么多人类文明高地像小朋友排排队分果果一样同时涌现呢？原因是世界各地的农牧业文明大约在公元前600年前后进入完全成熟，环地中海地区古希腊的半农业半工商业文明也进入成熟状态，代表就是雅典娜住的那个地方雅典和斯巴达三百勇士那个斯巴达。成熟的同时带来了诸多问题：社会转型问题丛生，生存复杂度提高，碎片化的封建制提供相对宽松的社会文化氛围，所以那个时代会成为众多思想家展开思考的一个平台。这里要补充一句中国的封建制只存在于西周到秦始皇统一六国这820年左右的时间，秦始皇之后中国是君主专制制度，和欧洲约结束于15世纪的封建制度完全不是一回事，现在有学者说中国最好的时代不是汉唐是西周，如果那西方的历史武断对比，可能也算个歪理。这样璀璨的时代也成为后世全人类共同仰慕的时代，而先秦货币能让我们手握历史，横跨夏商周春秋战国四代2000年直接的感受到那个时代的余温。你手握的这个钱币很可能芈月用过，这是何等的体验？无以言表。
 
 
那我们那么会好奇先秦货币的购买力和使用场景是什么呢？百姓会不会像孔乙己那样在咸亨酒馆的柜台上拍出2文大钱喝上一杯？
先从殷商说起，殷商时代的物质交换：由于农业手工业的发展而日渐增多部分商人“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商代遗址中出 土有海贝、海蚌、鲸鱼骨、大龟骨等海产物品，按照杨宽的观点，其来源除了赠送进贡和征集外，也有商人长途贩运而来，除了以物易物的交换外，当时已经开始使用货币，商的货币的主要形态是玉和贝。殷虚墓葬中出 土有大量的天然贝，最多的达千枚。除天然贝外还有石贝、骨贝、蚌贝、玉贝、铜贝等殷商卜辞中：“有赐多女有贝一朋”，金文中有“王赏戍嗣子贝朋”证明当时已用贝做货币十贝为一朋。用做货币的螺以海螺中黄宝螺和金环宝螺为主。货币的功能集中在上下级之间的赏赐和贵族之间方国之间的贸易。
西周时天然贝使用明显增多：厉王时的敔簋记载敔击退南淮夷的入侵，取得大胜，周王在成周太庙接受敔的献俘礼。“王使尹氏赏圭瓒及贝五十朋”，这个记载说明在西周时代如果不是厉王抠门的话，那就说明实物货币的代表天然贝十分珍贵，敔这个诸侯取得了重要战功才得到了500个天然贝的奖励。西周恭王时的卫盉记载：“才八十朋，厥贮......其舍田十亩”，据此可知当时每亩地的价格70到80个天然贝。西周货币使用频率和数量大大提高，使用范围比殷商时代增加了土地交易、赎罪等新的功能。你那时候有一串贝壳，你就是中产阶级了。
接下来春秋战国时代闪亮登场了：公元前七七一年，周幽王，就是爱妲己不爱江山烽火戏诸侯的那个周幽王，被申曾两个诸侯国联合犬戎所杀。继位的周平王在中原的晋郑等诸国的支持下，迁都到洛邑，也就是今天的洛阳，史称东周又称为春秋。战国时代是指春秋时代之后，七大强国相互兼并，直到秦完成统一的这段历史，春秋以前，其富者必为贵者，唯独贵者才能富有，等到郡县制度逐渐推广小农经济的蓬勃发展，富贵的情况就发生了重大变化，民间富豪大量涌现，如范蠡就是西施的老公，孔子的弟子子贡。春秋晚期到战国，清代学者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称之为古今一大变革之会。这时候农业生产由于铁工具的普遍使用，水利灌溉工程的开发，荒地的开垦，一年两熟制的推行，农田产量大幅增加，魏国和秦国等国按照户籍良民身份授权的制度的推广，这里我们看到户籍制度多么的古老。于是小农经济发展成为君主政权立国的基础，废弃了原来由各级贵族统治的制度，最近王石的准夫人田氏大吹英式贵族，这都是咱们老祖宗玩剩下的。从此开始中央集权的君主政权，郡县制最早起源于三晋，后被楚秦效仿，最后由秦推行全国。所以说现在网上流传的郡县制来自模仿波斯大流士一世是一派胡言。战国时期各国先后变法，维护和发展小农经济，奖励农民为国家努力耕战，因此富国强兵。一个平民出身的文人学士，经过学习和从师经过推荐或游说，往往卖卖嘴一句话经国君赏识就能得到重用，一跃成为执政大臣。苏秦、张仪、公孙衍、司马错等都是代表人物。战争方面：春秋和战国的战争性质不同。春秋时代的战争主要为了争霸，春秋时代的军队以国人就是贵族的下层为主力，乘着马车作战，人数较少，由国君或士大夫指挥。一次大战的胜负在一两天内分晓，战争打的超有仪式感。战国时代实行郡县为单位的征兵制度，征发成年的农民作为主力，军队人数大增，由于锋利的铁兵器的使用，特别远射能力的弩的使用、投石机的使用，大大提高了战争的烈度。秦将白起和赵长平一战坑杀40万赵军，史料统计白起共消灭六国100余万军队。战国已不能用战车作战，广泛采用步骑兵的野战和包围战。最近网络热议如果西方亚历山大大帝当年翻越大山遭遇了战国的秦国部队到底谁能赢，我们知道亚历山大大帝公元336年继位崛起时间相当于我国的战国中期。他建立的亚历山大大帝国，是西方历史上第一个横跨亚非欧的帝国。亚历山大大帝一路灭亡希腊波斯等强国打到中亚后由于兴都库什山阻挡，通过开伯尔山口转到南亚灭亡了印度，结论是亚历山大大帝完败：因为不算亚历山大长途奔袭，就按照双方的战力对比，亚历山大大帝独步天下的绝技是马其顿方阵：就是士兵手持6.3米以上的长矛密集布阵阻挡敌人进攻，然后骑兵从侧翼进攻，但是亚历山大大帝和后世的罗马都缺乏远程投掷武器，矛作为投掷武器不可持续，在秦军远射弩和投石机面前不堪一击，加上秦军的士兵战斗意志秦将的指挥艺术都不弱于马其顿，所以亚历山大大帝必败。战国是一个名将璀璨的时代，秦国的白起、王翦；赵国的李牧、廉颇、赵奢；魏国的吴起、庞涓；齐国的孙武；燕国的乐毅各领风骚，那是个百家争鸣的时代。文化学术界出现了九流，分别是儒家、墨家、道家、名家、法家、阴阳家、农家、纵横家、杂家，他们著书立说讲学向君主游说互相辩论，出现百家争鸣。

 
春秋时代老百姓使用货币已经很频繁了。因为春秋时自由市场非常繁盛各个城邑中都有固定的商业区：‘市’，左转昭公三年记载：齐景公派晏婴到晋国，晋臣叔向宴请晏子席间晏子谈论了齐国的市场情况市场上的交易物品相当丰富，有木材、鱼、盐、蛤、海蜇、鞋子等。而且齐桓公在位时的齐国国都临淄史料记载，共有6000个商户居住于临淄的市区。左传记载：这个时候，贵族的生活已经离不开市场，他们宁愿住在喧闹多尘的市场附近，为了购物方便。春秋时代其他各城中的市场规模也相当大，如郑国的市场可列军阵；陈国的市场可以容纳人们在其中翩翩起舞。市场里还有专门卖酒和熟肉的铺子、专门卖羊的铺子，所以在春秋以后你基本上可以在市场上像孔乙己一样买杯酒喝了，而且齐国市场这时在管仲他老人家的主持下已经出现了官方妓院，齐鲁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孔乙己如果酒后还有点儿闲钱的话，那估计他老人家还有更开心的事儿要做，你懂的。春秋后期，青铜铸币出现，公元前524年周景王21年曾铸大钱。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以秦国的外圆内方的半两钱作为基础统一了六国货币。秦始皇之前的中国货币五花八门。分为4个体系，刀币：学者认为由割肉吃的削刀演变而来，布币：由农具铲演变而来环钱由纺布的纺轮演变而来，贝币由天然贝演变而来，大体上来说，三晋和齐国的钱币铸造权属于中央政权和各大商业城市的地方政权，秦国楚国等国是统一由中央政权铸造。战国末年，长安君和文信侯吕不韦在封邑内铸钱这是特例。春秋末年钱币已经在民间广泛通用春秋时代开始，由于工商业的发展，工商税收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而且出现了中国早期的商业政策和商业贸易学说，春秋的代表人物是越国的谋臣：计然。他据说是陶朱公范蠡的老师。《史记•货殖列传》记载：他整理出一套经商的积著之理。比如：一、商品交易要正确掌握销售和收购的时机。当货物长到适当的程度，要像粪土一样坚决抛出，当货物跌到适当的程度，要把它像珠玉一样名贵而大量收购；二、 商品和资金都必须周转顺畅，充分发挥货币的作用，获取最大的商业利益。范蠡就是用这些理论三次身价千金成为春秋的大富商，把西施娶到了手里，所以郎“財”女貌亘古不变。正因为商业交往的频繁，所以各国在结盟时，将商旅方面的内容定入盟约之中。葵丘之会的盟约中就约定“毋忘宾旅”。不要怠慢过路的旅客，不禁止别国来采购粮食，不能囤积粮食，各地特产要互通有无。楚国屈原所做的楚辞中的名篇《招魂》中有这样一段话：“秦篝齐缕，郑绵络些...”。意思是：巫师手里的竹笼框架是秦国造，缝线是齐国造，罩子是郑国造..可见当时跨国贸易的发达，钱币使用量可想而知。
 
战国的时候，市场的规模已经非常成熟，秦的都城雍（今陕西凤翔）从春秋时代一直沿用到战国初期。1986年在雍的东北部发现了战国时代的市场遗址，市场四周有长方形的围墙，南北长150米，东西宽180米，四面围墙中间各有一座门，市场的门建筑平面呈凹字形，市场入口处有大型的空心砖作为踏步。整个市场的面积接近3万平米。比我们现在的城市综合体还大，万达广场的灵感可能来源于此。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 土的竹简中，有[市法]的残简。讲到市场：方400步400步就是554米，这比雍的市场大三倍，其中还讲到，对商铺的门面的大小做了规定，卖贵重货物的商铺，门面不能超过7尺，卖便宜货物的商铺门面不能超过10尺规定的那么细如何执行，估计那时候已经有城管了。商铺里有卖酒的，而且这时候的酒铺已经开始挂着旗帜了，也就是唐宋的时候所说的幌子。有卖骏马的、有卖兔子的、有卖茅草的，还有卖占卜的，汉书食货制记载：农民生产的主要农产品粟米也就是现在的小米，一石粟价格30钱，最低的时候20钱，高的时候涨到90钱。根据秦律的律文:小米每石30钱，大豆小麦的价格比小米便宜；小家畜的价格每头250块钱左右；做衣服的原料之一大麻的纤维每斤3又1/3钱，布长8尺，宽2尺5寸值11钱。秦律规定官府对官奴发放衣服费用:冬天每个成人110钱，夏衣 55钱，总共165钱。而当时一个农民一年的费用，衣服费用是300钱，至于比较富裕的人家穿着的丝帛的衣服，当然要贵很多，秦国一个参与战争的士兵的家信，曾向母亲要求给五六百钱添置衣裳（云梦睡虎地4号墓出 土木渎），所以啃老是我们的优良传统传承2000年。在繁华的市场里，清早就有许多买家在市场门口等着，等到市场开放就争相而入和现在逛早市的大妈大婶没有区别。
 
特别需要提一下的是，在战国部队驻军的附近有军市，以便士兵购买日用消费品，军市由于驻军数量多，市场很繁荣。战国时赵国的著名将军赵牧，就通过收军市的租金和税收来赏赐士兵，所以军队腐败古已有之。徐才厚和郭伯雄我们不能怪他们，他们尊重的是传统，传承的是文化，嗯，谢谢抖音。战国的时候临时工已经出现，当时临时工的最低工资是每日8钱，秦律里规定，借官府债不能及时偿还的，要到官府服劳役来抵债，每日八钱如果管饭的话工钱六钱。你看看人家秦国多讲究临时工还管饭，我们现在的最低工资标准科能就是从这学来的。
 
春秋晚期到战国已经出现了最早的货币战争，我们知道铸币是一个利润极高的行业，例如：史载汉文帝把铜铁矿赐给邓通，邓通把他租借给卓王孙“岁取千匹”作为租金，由卓王孙加以经营，因尔卓王孙“货累巨万亿”，而邓通所著钱币也遍布天下。（华阳国志）卷三（蜀志）田野考古在中山国的疆域内，发现了燕国刀币钱范。在韩国的郑既现在的新郑发现了楚国大布钱范和四布当斤钱范，燕国发现大量仿铸三晋的安阳，平阳方足布。山西赵国境内发现了仿铸燕国的明刀所以这些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货币战争比美国的货币战争早了2500年，对不起这这个坏事又是中国人最早干的。
 
先秦货币的优点在于，一是异型货币造型瑰丽，二各种货币上的文字很多没有识读。货币上文字对应的地理位置、货币的国别、货币的兑换价值、货币铸行年代，都没有完全搞清楚。由于先秦货币铸造在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前，所以货币上的文字，并没有完全统一成为了中国文字乃至文化的活化，先秦货币文字形体变化无常，笔画草率凌乱，结构或高度省笔，所以在识读上有很多误解。仅对货币文字的试读一项就牵扯到历史学、考古学、古文字学、古代货币史等。先秦历史、先秦货币、先秦经济史，像待嫁闺中的窈窕淑女等着我辈去揭开她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