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画银钩秀崇观,丹青何以换江山
藏泉之乐,在于研习浸润,享受美的滋味。
秦汉隋唐元明清,金银铜铁铅锌镍,篆隶真草行楷宋,积攒不少,阅览无数。印记最深、感觉最美的还是“钱法二圣”王莽的货布、赵佶的崇观折十钱。
新莽货布形制卓异,字用悬针,堪称中国古钱“形象大使”,妙不可言。
徽宗崇观精整大气,字用瘦金,堪称中国古钱“标准样式”,美不胜收。
二者皆受追捧,但若说将中国古钱工艺和文化推向巅峰的,还当属崇观大钱。
每每闲暇,将数百枚铺开在地,细细观摩,钱之工艺精湛、文之美轮美奂,洋洋洒洒,由衷赞叹。恰如前辈所言:“徽宗所铸范各一体,体态各异,或如美女散花,自然窈窕,或如天孙织锦,文彩斑烂,靡不骨秀格清,令人意远。吾人搜罗此泉数百种,览于绿窗绮几之间,直无异展开一部瘦金贴也。”
古人评瘦金体特点:“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似¥¥¥¥,捺如切刀,竖钩细长而内敛,连笔似飞而干脆。”大钱区区四字,将此表现淋漓精致。其中,“崇宁通宝”高挺饱满,寄廓接缘;“大观通宝”有简有繁,气度非凡。钱文皆瘦直挺拔,与郭深肉细精工相配,凸显豪纵俊逸。加之九百年流传,钱面大都因氧化而现蓝绿红黑等包浆质感,更固化了书体本身的峻利精致,高雅典范。
钱无外方圆,炉火纯青。
书不过径寸,独步天下。
钱美书秀,沧桑背后一切焦点因缘,皆与这位大宋第八位皇帝紧密相连,而“宣和主人”留给后世更多的,却是这些纷扰闲谈。
治国理政一塌糊涂。即位之初,也兼听直言,平反冤狱,贬窜奸佞,提拔贤良。然而随着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李邦彦等“六贼”上台,与他们沆瀣一气、昏庸到底。朝政荒废,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宋江、方腊等农民起义风起云涌。靖康之变亡国,被掳北方,辱封昏德公,客死他乡。拥立为国主时,当朝宰相章曾厉声反对:“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元朝宰相脱脱写罢《宋史本纪·徽宗赵佶》后掷笔而叹:“宋徽宗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实乃不刊之论。
文艺之路一路狂奔。工书善画,成立翰林书画院,自成“院体”,留下《瑞鹤图》、《柳鸦图》、《池塘秋晚图》、《芙蓉锦鸡图》等千古杰作。能诗擅词,《宋词三百首》开篇就是他的《宴山亭·北行见杏花》。精于建筑,造出宫苑“艮岳”是比圆明园还更胜一筹的人间仙境。喜爱博古,古玉玺印、鼎彝礼器、法书图画等藏品累至万余。精通音律,会改制乐器,由他制定的音律格度影响到宋以后的词曲。喜爱茶艺,撰写茶书经典《大观茶论》为历代引用。心仪制瓷,一手促成汝窑“雨过天晴云破处”的惊艳。
御书钱文一枝独秀。宋代“一祖八宗皆喜翰墨”,太宗之后,真宗、徽宗、高宗等帝王相继御书钱文。唯有瘦金体为个人独创,自成一家。南宋岳珂赞:“金镂之妙,细比毫发,殆与神工鬼能,较奇逞并于秋毫间。”《书史会要》评:“徽宗行草正书,笔势劲逸,初学薛稷,变其法度,自号瘦金书,意度天成,非可以形迹求也。”尤其是作为钱币上的文字,方寸之地、点画之间,蕴含的那种秩序、精准、纪律,以及优雅、风格、精美与才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领风骚,傲视千古。
崇道修玄一心一意。编造“天神下降”神话,自称“教主道君皇帝”,企图把大宋变成“神霄玉清仙境”。设置道官,道阶,建立道学,大修宫观,广度道士,编写道书,改僧为道,为大臣颁经授篆。经常请道士看相算命。他生日是五月五日,道士认为不吉,就改称十月十日;他生肖为狗,就下令禁止汴京城内屠狗。亲作《御注道德经》、《御注冲虚至德真经》和《南华真经逍遥游指归》等书,把道家经典列为科举考试内容,将宋代道教尊崇推向极点。
青楼天子一马当先。做王时,就经常微服游幸青楼歌馆,寻花问柳,京城名妓几乎都与他有露水姻缘。有时还将喜欢的¥¥¥¥乔装打扮带入王府,长期据为己有。做帝后,粉黛三千,佳丽如云,依旧禀性难移,经常出宫,寻找刺激。为方便寻欢,专门设立行幸局负责出行事宜。与“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一代名妓李师师的风月故事,历来是民间茶后谈资。妻妾成群不说,繁衍后代本事也无人能及,以八十个子女(38子、42女)的记录,在中国帝王生育史上独占鳌头。
你可以指责我的轻佻,但不能无视我的才情。
我欣赏你的风华绝代,却不能原谅你的昏庸腐败。
“天纵将圣,艺极于神”的赵佶给自己设计的签名是“天下一人”,是少年登极的壮志,还是暮年流离的悲寂,一切境由心生,皆成过去!
有道是:风流天子出崇观,铁画银勾字字端。闻道蜀中铜货少,任凭顽铁买江山!
亦须知:崇宁大观瘦金书,秋毫过处字字殊。宣和主人丹青乐,怎知天下苍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