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马小兰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回顾了她的一生，追求美好生活，那是她从初中开始就栽下的愿望，这么多年走来，她所经历的，失望多于希望。她在最后终于明白：是虚荣葬送了她的青春，是欲望葬送了她的一生。
我叫秋生。
男，36岁，1983年秋天的一个早晨我妈把我生下，然后就跑了。我爹说，你娘和一个村里的汉子到了南方了。我妈的情况，我只知道这些，因为，每次我使劲逼着我爹问的时候，我爹就会狠狠地说：问个求，跑了的东西，她不是你妈！
我爹喜欢喝闷酒，常一个人在深夜里面对着夜空的月亮发呆，抽着烟，喝着酒。我妈叫香月。
36年，我爹把我养大。但是，我爹去年也走了，不是去了哪里，是永远地走了。去年的冬天，几个外地地皮贩子来到我家，当时我不在家，家里只有我爹一个人。那几个人随便看了看我爹收下的东西，趁着我爹开柜子的时候，从后面勒紧我爹的脖子，把我爹暗害了。然后，那几个歹人把我家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爹已经咽了气。什么话也没有留下。我后来报了警。但是至今还没有破案。
我爹是跑地皮的，对，跑街串巷收古玩的。我爹就是靠这个行当，买奶粉，把我喂大的。
2001年，我18岁那年，我开始跟着我爹干这行，一晃眼已经10几年了。
1998年，我还在念初三。班上的几个女孩子都扎起了马尾巴辫子。同桌的前面是我村的马小兰，也扎起了辫子，我拿语文课本捂着眼睛，然后偷偷地从课本边上瞟了她一眼，这妮子，比原先真漂亮了不少。马小兰虽也不算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但是按照我的眼光看，那也是前几名的漂亮。我写了一张纸条：小兰，今天放学后，咱们到村大队的窑洞第三间，我有件事情和你说。其实，回想起来，那也是一种冲动，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也就是荷尔蒙在发酵，想和心里喜欢的女生单独表达一下爱慕。可曾想，这一个纸条招来了横祸。
马小兰当时并没有看我给她的纸条。下学后，我怀揣着一颗兴奋的心，急匆匆来到了大队里废弃的窑洞边，认真地从左向右数了第三间。这里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大队旧址，有十几间废旧的窑洞，前面是一个硕大的晒场，由于这几年大队里有了钱，在另一个更宽阔的地方盖起了三层楼，于是这里也就没什么人来了。
我鼓足勇气，朝第三间窑洞走去。边走边想见了她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小兰，我喜欢你，还是说：小兰，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还是：小兰，梦里老梦到你。
窑洞的门早已不见了踪影，在朝霞的照射下，从窑洞上方射进来一束红光，直直地照进了窑洞里，使窑洞的里面分为了两个颜色，一侧是朝霞照射的红色，一侧是背阴面的黑色。只见一个扎着马尾巴辫子的女孩绰绰地立在红色的一侧。她来了。心说，有戏！
我有点小激动，小跑着朝里面走去，却忘了门槛子，一个踉跄摔进了窑洞的门里面。马小兰的脸仍旧像一朵桃花，在晚霞的映射下更加妖艳，只是脸上似乎没有笑容，而是一种鄙夷和不屑。
“秋生，这是你小子写给小兰的是吧？”这声音是谁，绝不是出自马小兰，而是一个男生的大声喝问。
我慌忙站起身，黑色地带走出了另一个人，村长的儿子狗剩。狗剩去年初中毕业，他没有去上高中，不是没钱上，而是家里钱太多，他爹需要一个助手经管家里的产业，家里三个煤窑，两个洗煤厂，还有一个铝矿，生性狐疑的村长，只信任自己的独生儿子。让他不要上学，去他的厂子里锻炼。
狗剩一身的名牌西装，也许是买的尺码小了一点，17岁的他肚子已经高高地隆起，下巴几乎与脖子连在一起，西装的扣子根本拉不过来，袖口上的商标还没有撕掉。左手高高地摇晃着一张纸条，向我质问：“秋生，你也不拉泡尿照照你的德性，你敢给我的小兰写这条子？你是吃了豹子胆了吧？”
“狗剩，关你什么事？你家有钱也不能站在别人头上拉屎吧！”我有些气愤地回击。
“哎呀，秋生，有长进啊，不是小时候的怂包了，出息了哈！”狗剩气急败坏地向我这边走来，边走边撸袖子，“你小子是不吃敬酒吃罚酒，是吧？”狗剩仗着身高体胖，一拳砸在我的脸上。我的鼻子一阵发酸，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有的流进了嘴里，有的顺着下巴流进了脖子里。我拿手背一摸鼻子，鲜红的血！
“我cao ni ma的！狗剩，欺人太甚！”我疯了一样叫嚣着，向狗剩冲了过去。我和狗剩在窑洞的地面上滚打着。马小兰在一旁尖叫着：“狗剩，打他打他。”
本身处于劣势的我，听到马小兰的叫声，彻底让我灰了心，原来马小兰早就仰慕村长的财势，与狗剩好上了，我这种草民居然还心存侥幸地追求人家，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这癞蛤蟆还想着吃天鹅肉！
什么也没有心灰意冷给你的内心带来的无助的失望来的猛烈。我默默地挨着狗剩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我的身上。等到狗剩打的累了，打不动了，我艰难地说了一句“你打够了没？”
“打死你！”狗剩继续拿他的拳头抡向我。
“去死吧！”我低声说了一句，右手从裤腰上拔下一把古铜色的刀，扎向了狗剩的肚子。这是一把清代的雕龙图案的￥￥￥￥，是我爹跑地皮的时候收到的，没有舍得卖，就送给我当护身符。刀把是蒙古族风格的刻花，刀刃明亮发白，寒光四闪，我清晰地看见，顺着血槽，狗剩的血慢慢地流了出来，直到染红了整个刀把。
狗剩似乎一下子呆住了，足足呆了有半分钟，双手才紧紧捂住插在肚子上的刀，哭喊着“好小子，算你狠，跟我玩阴的！”
在一旁的马小兰早已经吓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杀人了，杀人了，来人啊！”独自一人跑了出去。
狗剩没有死。我只是从他的肚子右侧扎了进去，扎在了他的阑尾上。后来，马小兰叫来了村长，村长又叫来了警察和医生。狗剩虽然没死，我却背上了杀人未遂的罪名，尽管我爹跪下给他磕头：“村长啊，你大人大量，孩子不懂事，你就和派出所说说，不要让秋生进去了。”村长这次决不饶我，要求学校首先开除我，然后还要让我在看守所里呆够三年。
三年的监狱生活等到以后再表。
三年后。我从县城的二监出来。我爹接的我，“秋生，学校把你开除了，咱不上学了，跟爹去收货。”
又过了十年，我已经和我爹学到了他的真传。什么古钱、瓷器、木器、佛像，我瞅一眼就基本能断出个朝代和价值。江湖人送外号“一眼准”。
“秋生，愣着干啥，收货去。”不远处，二蛋子站在我家院门口朝我吼叫着。二蛋子是我邻村的同行，比我还小2岁。后生精廋精廋的，带着一副塑料架子厚镜片眼镜，二蛋子小时候不喜欢上学，但是唯一的爱好是读历史小说，什么金庸、梁羽生、卧龙生，什么三国、隋唐、水浒传，都是他的菜。到后来，学习没取得什么进步，眼镜近视倒是提升到了800度。二蛋子有他的长处，他喜欢高古的东西，什么高古qingtong器、瓷器、玉器，那是强项。
二蛋子心好，到了户里，二蛋子总想照顾年纪大的人家。一次，我俩去了镇上三营庄收货。二蛋子敲了几下一户虚掩着的院门，门内走出了一位80多岁的大爷，二蛋子说明了来意，大爷带着我们进到了屋里。二蛋子四处环顾，大爷的家里昏暗无光，窑洞由于多年未清理，墙面已经变得黢黑，炕上一床破旧的被褥，炕头是锅灶，一口铝锅笼屉上面摆着两个发黑的玉米面窝头。挨着墙有两只扣箱，一眼望去应该是100多年的老核桃木。箱子上摆着一些药瓶和罐头瓶子。光线不行，二蛋子打开了他随身携带的手电，照了照箱子的下面，这时一个发青色的罐子被二蛋子死盯住不放。二蛋子把这个小罐子拿了起来，轻轻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漫不经心地问：“大爷，这个罐子卖吗，多少钱？”大爷瞅了瞅，这个你们也能看上啊，给20吧”。“多少，20？”二蛋子重复了一句。“对，小伙子，20块，够我买点白面就行。”二蛋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爷，这样吧，我给你100，你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大爷有些吃惊，“小伙子，我活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主动加价的，你们别买贵了！”“没事没事，你老人家不容易，钱我们还可以再去挣。”
正所谓，老天总会眷顾正义和善良。这个小罐子回去一研究，可不得了，那是宋代汝窑的天青尊，完好无损。因此，我和二蛋子凭借这一个生意彻底反转，实现了逆袭，正式摆脱了贫困。再后来，我和二蛋子又去看望了几次那位大爷，每次都带一些吃的喝的。再后来，听说大爷走了。独自一人睡在炕上。等到儿女从外地回来，大爷已经走了两天了。
所以，我喜欢和二蛋子一起跑地皮。
“哦，知道了，走，走”。
“发什么呆啊？秋生，又想马小兰了？”二蛋子总能一下就猜中我的心思。
我俩开着新买的五菱宏光正朝着村口方向驶去。迎面驶来了一辆宝马740，号牌99999，我知道这是村长的儿子狗剩的车。狗剩正对着我们开了过来，临到了车跟前，猛地一下刹住了车。只见狗剩摇晃着肥胖的身躯，从车里面走下来，“这不是秋生吗，又四处招摇撞骗去呀？小心回不来了啊！”
我知道狗剩是专门激将我，他好报复。二蛋子明白其中道理，多次让我忍者。千万不能中了敌人的计。
我心说：冤家路窄，走着瞧。倒了一把方向盘，绕过了狗剩的宝马，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身后留下狗剩的叫骂声。
我没有看狗剩的嘴脸，无意间看到了宝马车的副驾驶上，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坐在旁边，这不是马小兰吗？不是听说她嫁到了外省吗，怎么又回来找狗剩了。后来，我才知道，马小兰高中毕业后，找了一份宾馆前台工作，没多久就被一位常驻当地的外地老板看上，软磨硬泡，外地老板就把马小兰拿下，还许诺要娶她。可没多久，外地老板玩腻了，玩起了失踪，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了老家。马小兰可不是好惹的主，顺着之前她掌握的外地老板的家庭住址找了过去，没想到人家早已结婚生子。在外地老板家哭闹了几天，终于得到了10万元的精神补偿。马小兰于是又杀了回来，主动去攀初中时的老相好狗剩。
此时的狗剩已经不是当年的狗剩，自从接管了他爹的产业，自己家里的矿产飞黄腾达，依靠着买通了省里、市里、县里的几位要员，生意做得是如鱼得水。外界都送外号“狗十亿”。
马小兰已经彻底从滚滚红尘里混的了个金刚不坏之躯，按她的理念，老娘的身躯便是本钱，且看着年轻资本抓紧创收，再过几年面老珠黄可就不值钱了。狗剩是什么身份，十亿的身价，自然不会看上当年的马小兰。可是狗剩终究还是狗剩，村长早早地把他放入社会，除了为钱和女人不择手段外，其余的没有任何长进。经不住马小兰的再三主动送怀，马小兰又把狗剩泡上了。
马小兰使尽了招数伺候狗剩，狗剩在马小兰名下也是挥金如土，送了名包送豪车，送了豪车送别墅。马小兰提供给狗剩的远不止肉体，同时还提供了狗剩过人的智商，这些从他爹、他娘身上得不到的智慧，让狗剩明白了马小兰的价值。马小兰是助推他事业继续飞黄腾达的吉星。虽然狗剩已经有了明媒正娶，但是在他的眼里，老婆到处是，以他的财力，想占有谁，如果谁不同意，那等于是和钱过不去。
达到目的的马小兰，渐渐开始远离狗剩。可是狗剩被马小兰激起的青春年少和人生智慧启蒙岂是说停就能停的。狗剩开始发了疯的寻找马小兰。马小兰则四处躲避。因为马小兰终究还是那个高傲的马小兰，当金钱的欲望已经得到满足之后，她对狗剩的无知、鲁莽、低俗变得忍无可忍。马小兰知道，她想要的人生绝不是狗剩的挥金如土，她的内心依然在寻找着一个可以偎依歇息的港湾。但是此时的狗剩已经有些失常，他放出豪言：谁要是找到马小兰，赏100万！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不久远在海南度假的马小兰便被狗剩的私人侦探带了回来。狗剩对马小兰已经从最初的爱慕、后来的嫌弃、再后来的玩物、无法摆脱的依赖，变为了现在的他不能长期占有，就让谁也不能得。
马小兰惊恐地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狗剩。狗剩阴沉着脸，死勾勾地盯着她看，看的她毛骨悚然。这使她忽然间想起了18年前的那孔旧窑洞。红色和黑色相间光线照射下的窑洞里，狗剩手举着纸条叫嚣着：马小兰，你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躲老子是吧，让你躲，让你躲！只不过，现在狗剩的拳头没有砸在我的脸上，而是砸在了马小兰的脸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马小兰已经面目全非：“狗剩你打够了没有？”马小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一把铮亮的东西，那是一把博朗zuo lun qiang。只听“砰”的一声，狗剩倒在了地上。随后，又一声“砰”，马小兰也倒了下去。
马小兰想好了，此去凶多吉少，面对狗剩的凶残，她只能采取这样的手段了，就如当年的我，拿着bi shou插向了狗剩的肚子。马小兰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回顾了她的一生，追求美好生活，那是她从初中开始就栽下的愿望，这么多年走来，她所经历的，失望多于希望。她在最后终于明白：是虚荣葬送了她的青春，是欲望葬送了她的一生。
到了2013年，国家治理煤矿与惩治腐败的决心越来越大。村长因为与地方多名官员勾结，强占国家资源，被锒铛入狱。村长的老娘一夜之间神经错乱，站在村口脱光了衣服，口里念叨着“狗剩、狗剩，回来，狗剩。”
我和二蛋子继续着到乡下收货，虽然货源已经变得非常稀少，但是我们依然坚持着，为着梦想，为着心安，坚守着，坚持着。
（戊戌岁末冬夜 泉中泉于梅意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