铢两千百年，异文几多现
--------------------- 2018年初随笔
秦汉以降，记重钱文方孔圜钱随着秦扫六合、天下一统后，独尊为华夏唯一法定通货，而外圆内方的孔方兄也渐成为中华文化图腾的一员。象征着天地乾坤、王朝正朔的记重方孔钱，自秦半两（秦惠文王公元前336年始）、汉五铢，到隋五铢为止（隋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共铸造、行用了950余年，占据了华夏方孔钱流通史的近一半。
王朝更替，伊始铸钱以铭，渐成为中国历朝历代的习惯。唐武德四年（公元621）以前，不啻为记重文钱的天下，而在这近一个世纪的纷繁过往中，曾出现过有别于普世习惯的几次尝试，虽转瞬而去，但不可否认是挑战传统、标新立异的里程碑，其成因亦或咏古亦或异族亦或豪强，为后世通宝、元宝钱的问世开拓了先河。以下将为您逐一品鉴。
一、父兄异秦，长安文信
秦统一六国之前，秦王政（秦始皇）尊奉相国吕不韦为“仲父”，因为秦始皇母亲（赵姬，以前是吕不韦的姬妾）就是吕不韦送给当时尚为质子的秦始皇之父（秦异人，秦庄襄王）的，所以嬴政十三岁登基后就由吕不韦和赵姬辅政。吕不韦被封为文信侯，封地在河南洛阳，在那他是皇帝老子，铸钱也不归中央管，所以他就铸了文信钱在河南流通，钱上就俩字，“文信”；另一个是秦始皇的异母弟，比他小三岁的成蟜，封为长安君，在他的封地铸长安钱，钱上俩字“长安”，此两品都是在主流记重文钱的社会中出现的异类。
二、新莽蜀述，始乱终复
两汉之交，王莽篡汉，建立新朝，推行复古的刀币（契刀五百、一刀平五千）、布币（十布、货布）、货泉钱、布泉钱等，均是非记重文钱，此外同一时期公孙述在四川自称益州牧（四川省委书记），割据而自行铸造铁大泉五十、铁货泉、铁半两等行用，闹的民怨沸腾，社会上就开始流传一句话：“黄牛白腹，五铢当复”，意思就是说王莽、公孙述之流瞎折腾，闹得大家钱法不通，经济衰退，应当迎回汉室，恢复五铢钱的天下流通局面。没过多久，更始帝刘玄起义，而后东汉光武帝刘秀登基，东汉开始。五铢钱真的恢复了。
三、金人不全，卓始乱汉
东汉末年，权臣董卓带兵杀进京城洛阳，弄权废少帝刘辩，扶立献帝刘协，大肆搜刮民财，铸轻薄小钱，不仅到处找材料（铜锅、铜盆、铜造像），连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收缴天下兵器，民间铁器，于长安皇宫门口铸造的十二个高大无比的金人雕像也被用去了九个，造了一大批无郭无文的小钱。接踵而至的三国时代，除曹魏仍旧坚持行用历代五铢钱，且以稳健的经济政策维持着中原地带的民生，蜀地刘备、东吴孙权均铸造虚值大钱搜刮民膏扩充军用，太平百钱、直百、定平一百、大泉五百、大泉当千陆续见诸于华南、西南大地，或轻薄减重或面值夸张，均大大刷新了新莽时期劣币记录。
四、五胡无记重，江北新泉行
华夏大地自秦灭义渠（公元前272），至匈奴人刘渊反晋立汉（公元304）开启五胡乱华序幕，农耕文明的汉民族平静了近六百年后，又一次面临北方游牧民族的蚕食，黄河流域汉家王朝被颠覆，早年八王之乱请来的各胡族军事力量开始粉墨登场，纷纷立国铸钱以铭正朔。羯族后赵铸“丰货”钱、匈奴胡夏铸“大夏真兴”钱、氐族成汉铸“汉兴”钱，凡此种种，皆为非记重文钱，初掌神器的游牧胡族不尊古法，不问民生，天真的以为将国之年号、吉语铭于钱上即可开启过往汉家王朝那样的国运，结果是不符合社会经济规律的革新，盲目自大的民族属性导致了无一有长久国祚，相互倾轧间灰飞烟灭。
此一时期北方唯一的汉人政权出现于北凉，乃西晋凉州刺史汉人张轨之子张茂于公元320年所立，铸有“凉造新泉”钱。这也恰恰反映了当时北方流通货币的现实，各国新泉大行其道，冲击着传统价值的五铢钱。而此时江南的东晋，衣冠已南渡。
五、刘宋泉渐轻，北周虚值盈
东晋元熙二年（公元420），大将刘裕代晋立宋，开启南北朝南朝的开端。刘宋王朝铸钱以四铢钱伊始，文字规整，泉重足值，自文帝元嘉七年“四铢”钱始，经孝武帝至废帝刘子业，共铸有“孝建四铢”、“孝建”、“大明四铢”、“永光”、“两铢”、“景和”官家七品。此外自景和元年九月“开百姓铸钱”，引起民间私铸恶钱，且泛滥成灾，以致不可收拾。明帝刘彧泰始二年（公元466）下令禁铸新钱，仍用旧币，刘宋王朝铸钱史到此为止。纵观这40余年的铸币史，刘宋钱呈由足值渐减重、由大泉渐小泉的趋势，从另一层面反映了王朝由盛而衰的境遇。
在刘宋七品官局铸钱中，亦出现了钱文一反记重旧俗的案例，“孝建”、“永光”及“景和”三泉虽未铭记重，但其出现前后均有标记重量钱文者，应可理解为“约定俗成而其言不赘”，虽未记重而民咸正用，“孝建”钱即四铢钱，“永光”、“景和”钱即两铢钱，无论轻重、大小均一眼以辨，此与北方各国情况截然不同。
北朝时期的中国，经过百余年的混战，鲜卑胡族统一各邦，在逐步汉化的过程中，渐以华夏正统自居。北魏分裂东西，后北周代西魏灭齐而再有整个北方。武帝宇文邕保定元年（公元561）始铸“布泉”钱，泉重同五铢钱，却以一当五铢钱五枚，乃北朝虚值钱之始。建德三年（公元574）铸“五行大布”钱，以一当十，与布泉、五铢钱并行。静帝宇文阐大象元年（公元579）始铸“永通万国”钱，以一当百，与五铢钱、布泉、五行大布并行。此三泉均为玉著篆钱文，字廓深峻，形体厚重，钱文、铸工均臻妙境，堪称“北周三品”。然而今天的高度艺术定位并没有给当时市场流通带来太多助益，虚值大钱民不乐用，且盗铸四起亦逐渐减重，钱法大坏。
北周三品无一例外，皆为非记重文钱。“布泉”钱较王莽“布泉”的悬针篆其文有异，“泉”字中竖不断开；“五行大布”钱的铸行与当时“崇道抑佛”的政策大有关联；而“永通万国”钱寓意更是志向高远，可残酷的现实无情的给当权者一个教训，在原始货币经济规律统治的民间流通市场上，没有“不足值”非记重钱的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