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邻国] 八-九世纪中亚七河地区葛逻禄铸钱考

    （作者） 周延龄

        （机构） 上海市钱币学会

        （摘要） 七河地区八-九世纪青铜方孔圆钱，可分为四类。早期为突骑施钱币，后期为喀喇汗王朝钱币；钱币上都有突骑施钱币的形制与标记 。现考证的葛逻禄钱币从粟特文上分析都是误识。葛逻禄统治七河地区只有五十多年的时间。期间没有发行统一的货币，流通的钱币为地方领主自铸。

        （关键词）葛逻禄  喀喇汗王朝  粟特文  钱币

八-九世纪中亚七河地区葛逻禄铸钱考

                       周延龄

八-九世纪中亚七河地区铸造的中国形制方孔圆钱，除突骑施钱币外，其余被认为是葛逻禄铸造的。、这些关系到这一时期七河地区的历史，喀喇汗王朝建立后的铸钱等问题，本文对此进行梳理并作简要论述，谬误之处望大家纠正。

七河地区是以流向巴尔喀什湖的七条河流命名，指天山以西，巴尔喀什湖以南，锡尔河以北，中亚河中以东，以伊塞克湖及楚河为中心的周边地区。历史上七河地区是中亚与中国内地联系最密切的地区。从七世纪至八世纪中叶，由唐西域属国突骑施统治七河地区。

葛逻禄,鄂尔浑突厥碑文作Qarluq，或Karluks。是六-十三世纪中亚的一个突厥游牧部落。葛逻禄一词最初是炽俟集团中雅巴库部的外号，该部成为整个部落集团的首领后，葛逻禄才变成整个部落集团的名号。塔巴里(Tabari）《历代先知和帝王史》中记载，737年时，葛逻禄叶护即出自炽俟部落的雅巴库部落。史籍中的葛逻禄在学术界有广义、狭义之分。在汉文史料中，葛逻禄最早见于《隋书》卷八四《铁勒传》：“伊吾以西，焉耆之北，傍白山，則有契弊、薄落、职乙、咥苏、婆那曷、乌讙、紇骨、也咥、于尼讙等，胜兵可二万。”其中“薄落、职乙”即是葛逻禄三姓中的谋落（谋剌）、炽俟（婆匐）两部；另一部名：踏实力。国内文献中常称其为三姓葛逻禄。首领号叶护，亦纳勒，故又号三姓叶护。葛逻禄最早游牧于额尔齐斯河上游与阿尔泰山西面，位于唐朝安北都护府辖区的西部。

葛逻禄原附属于回鹘，766年后，葛逻禄逐渐取代突骑施，南下占有七河地区。史载：“（唐）至德（756年-758年）后，突骑施衰，黄、黑二姓皆立可汗相攻，中国方多难，不暇治也。......大历（766年-779年）后，葛逻禄盛，徒居碎叶川，二姓微，至臣役于葛（逻）禄。”789年葛逻禄在北庭一带，与吐蕃联军，战胜了回鹘，脱离回鹘而独立。其后，回鹘开始进军西域，在北庭、龟兹、拔汗那（今乌兹别克斯坦费尔干纳）一带败葛逻禄与吐蕃的联军。840年回鹘渠长句录真贺勾结黠戛斯，合骑十万掩袭回鹘城，回鹘可汗被杀，诸部溃散。

喀喇汗王朝是何时由何人建立的问题，著说众多。德国史学家普利查克（Omeljam  Pritsak）归纳了上世纪相关研究总结有七种学说，提出了喀喇汗王朝是突厥阿史那汗族建立的学说。由于史料与论证比较详实充分，被西方学术界所认可。根据现存汉语及中亚当地史料分析，另有观点认为是回鹘乌古斯部族的克尼柯（Qïnïq）部落于九世纪二十年代所建。国内学界近年综合国外研究与汉籍史料，认为喀喇汗王朝是回鹘庞特勤建立的。即840年回鹘内乱、可汗被杀后，其主要的一支在庞特勤率领下西奔葛逻禄，同葛逻禄叶护发生战争，最终降服葛逻禄，在这里建立了回鹘新王朝，史称喀喇汗王朝。回鹘占领七河地区后，葛逻禄分为三支：一支东迁阿克苏地区；另一支南迁吐火罗；剩下一支留在原地。整个天山南北地区已完全置于回鹘的控制之下。

从以上叙述里可以推测，三姓葛逻禄实际统治七河地区，是在789年至840年之间五十多年的时间内。所以七河地区八世纪中叶突骑施被取代之后的钱币，是否全部为三姓葛逻禄所铸的问题，应该从新审视和分析。

目前钱币铭文被识读为“葛逻禄可汗”的钱币有两枚。一枚是《古中亚币（前伊斯兰王朝）》331页图9-105钱，（图1）钱币正面为粟特文Gurek，背有撒马尔罕三尾花纹族徽，从铭文和族徽上分析，它不是葛逻禄钱币，而是710-738年粟特地区古雷克王铸钱。另一枚钱文被转译为“神圣的葛逻禄可汗之钱”的钱币，（图2）将粟特文中βγy xr'lwy γ'γ'n pny，中的xr'lwy 转译成Qarluks，即葛逻禄。然而xr'从音节上并不发Ge或Ke音，将它译成“葛逻禄”是很勉强的。另外，三姓葛逻禄首领在史料中从未有称“可汗”的记载，其首领为“叶护”。能找到与葛逻禄相关的只有处月部落的首领曾称“阿尔斯兰·喀喇可汗（Arslan qara khan）”，但其在位年代则要晚许多。这两枚考证为葛逻禄所铸的钱币，从以上的分析中并不支持这个结论。

有研究者将葛逻禄钱币分为三类，即：阿尔斯兰.阙.特勒钱币，阿尔斯兰双徽记钱币与阿尔斯兰.毗伽可汗钱币。

对以上分类需要正确解释铭文的词义，在《旧唐书》与《新唐书》中，除了“阿史那”、“阿史德”外，还记载契丹首领有姓“阿思没”的。在阿尔泰语姓氏中，“阿史”或“阿思”是一个固定的词根。这个词根出现在突厥语Aeslan、Arslan中，为高昌回鹘及喀喇汗王朝可汗的称号，意为狮子。音译为“阿尔斯兰”、“阿厮兰”、“阿萨兰”、“阿儿思兰”等。

特勤是突厥官名，可授予可汗的子孙与宗族，到喀喇汗王朝时，词义有所缩小，仅指“可汗之子”。将特勤误作“特勒”，始于两《唐书》。《新唐书·突厥传》：“可汗者，犹古之单于，其子弟谓之特勒。”司马光在《通鉴考异》卷七“突厥子弟谓之特勒”条注曰：“诸书或作特勤。”十九世纪末俄国学者在蒙古国呼舒柴达木湖畔发现的唐玄宗开元年间的《阙特勤碑》，石碑汉文明确书刻为“特勤”。钱大昕以为，石雕文字对于此项的记录实具更高的史料价格，应据以订野史书的误载，“予谓本国言语，侨民鲜通其义，史文转写，或者失其真。惟竹刻出于后来真迹，况《契苾碑》丞相娄师德所撰，公权亦奉敕书，断无讹舛。当据碑订史之误，未可轻訾议也。”另外，从译写的突厥语上，它也不发“勒”音。“特勒”乃“特勤”之误，前人早已有考据并订正。

“可汗”，指一个部落或民族的独立统治者。到喀喇汗王朝时期，它的词义有所扩大，皇子和副职也可称“可汗”。”在八-九世纪的属阿尔泰语系中亚古国中，其王朝的体制大都是实行“双王制”。如喀喇汗王朝把汗国分为两个部分，由汗族的长幼两支分治，长支为大可汗，称阿尔斯兰汗；幼支为副可汗，称博格拉汗。其下有低一级的伊利克（王）和特勤，大可汗下为阿尔斯兰伊利克，阿尔斯兰特勤；副可汗下为博格拉伊利克，博格拉特勤。而葛逻禄的首领“叶护”的职衔，是“授予出身平民的比可汗低两级的人的称号”。

八世纪初七河地区铸行的钱币。是突骑施仿唐的“开元通宝”，进而自铸粟特文钱、粟特突厥双文与粟特突厥与汉文三文钱，加突骑施族徽（或为城徽）作为一种定制。

唐朝在751年败绩于怛逻斯，四年之后又发生“安史之乱”。而750年建立了阿拔斯王朝后的阿拉伯帝国，在中亚统治区域内先后发生了由舍里克领导的什叶派起义，以辛巴德为首的波斯人起义，以巴拉兹为首的白旗起义，以木坎纳为首的“白衣人”起义以及以拉飞－伊本－来斯为首的暴动等。因此，八世纪中叶至九世纪初，唐与阿拉伯均无暇顾及西域地区的事务。唐朝势力的退出与阿拉伯帝国的解体，使西域地区内的回鹘、葛逻禄与吐蕃之间发生争夺控制权的战争，最终以回鹘控制天山南北终止。

七河地区曾是唐的羁縻州府，商品经济上受唐朝的影响巨大。七河地区这个时期仍在铸造和使用唐形制的方孔圆钱。但与早期的突骑施钱币形制规整相比，则制作粗糙，文字不清，大小不一。即使在突骑施被灭国，突骑施黑黄等部落附属于葛逻禄之后，七河地区铸行的钱币上仍有突骑施标志的弯月形族徽。这个时期的钱币上出现了突厥文字，由于七河地区多民族长期共存的情况是存在的，自六世纪上半叶开始，又长期处于突厥汗国和回鹘汗国的统治下，诸部落兼用或转用突厥语也是可能的。

十一世纪阿拉伯作家阿布拉.伽菲尔作的《喀什噶尔史》已失传，在其他穆斯林史料仅存的该书片段中记载：喀喇汗王朝第一位可汗称号是毗伽阙.喀迪尔汗。在汉文史料中也有庞特勤“自称可汗”的记载。其年代也应该在八世纪末或九世纪初回鹘进入七河地区后。毗伽.阙.喀迪尔汗死后，君权由其长子巴兹尔.喀迪尔继续，称号为“阿尔斯兰.喀喇汗”，驻巴拉沙衮。后巴拉沙衮为萨曼王朝攻陷，巴兹尔.喀迪尔被杀。次子奥古勒恰克.喀迪尔继续汗位，称“博格拉.喀喇汗”，驻怛逻斯。由此可推断，钱文有“阿尔斯兰汗”的粟特突厥双文钱币，可考为喀喇汗王朝早期铸币。而钱文“阿尔斯兰特勤”钱币，则为喀喇汗王朝下七河地区的地方铸币。

七河地区在地理上与新疆、费尔干纳盆地、河中地区隔有山脉与戈壁，8-9世纪时东西两侧又与吐蕃和阿拉伯帝国统治区域相接。各地的语言文字，货币形制的不同，因此，七河地区自铸钱币在异地贸易流通的作用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境内商品交易买卖中使用。所以，七河地区方孔圆钱在境外发现极少，外地流入的钱币则以极少量的唐朝和粟特地区钱币为主。对七河地区钱币的研究，由于汉文及邻近地区的史料记载稀缺，钱币在铭文与文字的译读上不一致，许多考证推测的成分居多，所以，诸多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现将我的认识综述如下：八-九世纪七河地区铸钱都带有突骑施钱币的形制与标记 。现考为葛逻禄的两枚钱币从铭文上分析都是误识。葛逻禄统治七河地区的时间为八世纪后叶至九世纪初叶五十多年时间。七河地区八-九世纪青铜方孔圆钱，从大致的铸行年代与铭文形制上可分为以下四类。

一、八世纪早期至中期，是突骑施汗国铸的汉文或粟特突厥文钱币。早期是仿开元通宝钱；其后自铸粟特文背弯月纹钱币，这类钱形制规整，制作精好；（图3）随着突骑施地域向东拓展，突厥部落的加入，铸钱上出现了突厥文，即粟特突厥双文钱或粟特突厥汉字三文钱。图4有中文“元”的“瓦赫苏塔夫王钱”，推测是苏禄可汗死后突骑施黄黑两姓相争后的部落铸钱。

二、八世纪中后期的七河钱币，形制不规整，制作较粗糙。钱币铭文上有粟特突厥文，仍有突骑施族徽标志；（图2）其中发现铸有十姓部落族徽的钱币；如图5钱币铭文“托古斯之主”，并有阿史那十姓可汗部族的三叉戟徽记。推测这类钱币就是葛逻禄统治七河地区时地方领主的铸钱。

三、八世纪后期至九世纪中期的七河地区铸币，粟特文，背有突骑施族徽加上突厥文字母，制作稍好，钱形偏大。从钱币有“阿尔斯兰”铭文来分析，应该是早期的喀喇汗王朝铸行的钱币（图6、7）。

四、九世纪后期，钱币铭文上有“阿尔斯兰”，背为阴文徽记（图8）。喀喇汗王朝铸。较为少见，可见方孔圆形的仿唐钱币正在逐渐退出流通领域。

以上的分类中的第一类为突骑施钱币，已被大家认识不须赘言。而铭文有“阿尔斯兰可汗”“阿尔斯兰特勤”的钱币，由于葛逻禄的首领从未有此称号，之前叙述中已将其考为喀喇汗王朝的铸钱。所以四类中的第二类钱币根据推断应该葛逻禄统治七河地区时间内的铸钱。葛逻禄部落唐初归安北都护府下辖燕然都护府统领，属游牧民族，并无铸钱使用的记载和钱币的发现。其后才南下占据七河地区，臣服了突骑施以及西突厥部众，而七河地区在西突厥与突骑施管辖下，地处丝绸之路中路，商品经济远比葛逻禄游牧的阿尔泰山南北地区发达。七河地区自突骑施衰败解体，黄黑两姓自立可汗后各自铸钱，钱币在铭文、族徽与形制上也无统一标准。葛逻禄占据七河地区时间并不长，之前使用的货币也不可能瞬间退出流通，应该是沿袭了这个现象。当地领主在葛逻禄统治者首肯下自铸钱币是完全可能的，由于该地区多民族构成在钱币上出现粟特文、突厥文与西突厥族徽标志也是为了流通和使用便利。

所以，对这一时期葛逻禄铸钱的结论是：从钱币铭文中没有出现“叶护，亦纳勒”称号，发现的钱币铭文与徽记变化来分析，统治七河地区的葛逻禄，并没有发行统一的可流通七河全境的货币。而只是允许辖下的地方领主自铸货币以参与流通。

喀喇汗王朝的阿拉伯文钱币（图9），其铸行时间在十世纪七河地区伊斯兰化之后，不在本文的论述之内。

实物图片

好帖，学习。

  該文對對音的理解是錯誤的。

  首先，粟特文的轉寫不是基於漢語拼音的，“神聖的葛邏祿可汗錢”（以下簡稱“葛邏祿錢”）轉寫原本是“βγy xr' lwγ x'γ'n pny”，其中“xr' lwγ”的結尾是γ（希臘字母伽馬）並非y。

  “葛邏祿”中古時期的讀音大致為kat la luk（也不是基於漢語拼音，不要用漢語拼音理解，比如k對應漢語拼音的g）。在西北區域韻尾的-t常常是-l的形式，因此“葛邏祿”在西域可能說成類似於kalaluk這類讀音。

  回到“xr' lwγ”上。由於粟特文基本是輔音音素文字，即部分元音不寫出來（粟特文有部分元音會寫出來）。這種轉寫不容易看，直接看這個詞的英文轉寫：kar(a)lukh，對比前面說到的葛邏祿西域讀音kalaluk，毫無疑問“xr' lwγ”就是“葛邏祿”。

  明確標明“葛邏祿”的錢幣僅此一種。

好帖，好文，交流研讨，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