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古泉.一个故事
如果有一种人被称之为“泉痴”，那么我务必会是其中一分子。每当遇到美泉，我都会有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将其执于掌中端详把玩一番，方才满足。想必许多泉友都有这样类似的习惯与感受：茶余饭后，入寝之前，将自己珍藏的小精品拿出来逐个爱抚，反复排列，贪婪的享受那各有千秋的神，红绿相间的韵……对其投入细腻的温柔，满溢的爱，那种情感真不逊于对自己心上之人的眷恋。
说来惭愧，迷恋古泉数载，我并没有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的传奇故事，也没有让人血脉膨张，瞳孔放光的稀世珍泉，一路走来平淡无奇，所经之事无法引人入胜，扣人心弦。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故事，其中的滋味也只有自己才有体会。
那是九年前的一个盛夏，十五岁的我乘着周末之际，背着书包毅然走向了汽车站，准备开启去农团长收购古钱币的旅程。书包小夹层里揣着我积攒多时的五百元巨款，另有一双备用的千层底的黑布鞋，两块新疆特产的大馕，一板子前两天没舍得喝准备用在战场上的娃哈哈。当时那简陋的出行装备丝毫没有削弱我的斗志满满，豪情壮志。经过反复的抉择，我选定了去往141团场的客车。一路上，我不时的玩弄穿在钥匙串上的几枚钱币，又不时的欣赏车窗外广阔的西域戈壁。看着那望不到边的黄土的海，一棕又一棕的翠绿欲滴的红柳树，坐在车里的我不禁感叹：真乃“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啊！
经过约三个小时的车程，我来到了目的地，眼前的景象果然跟我预计的不二，一片又一片密集的土平房，一群小屁孩有的连裤子都没穿追打着玩，还能清楚的听到谁家的牛唱着深沉的男中音……我哪里还按耐得住，随便选中一户人家就敲了门。别看我当时年龄不大，那脸皮可厚到家了，挨家挨户的敲门对我来说就像喝一口水那样随意。就这样挨个敲了有二三十户的门，进去就连介绍带询问有没有老钱我要收购，一天下来也没啥收获，见到了几个普通的小乾隆嘉庆，几个合金做的低仿低到家的大头。我当时终究还是小，由于实际情况跟我想象中落差太大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我想象中因该是这样的偏远农村家家都能端出来半盆子古钱，一脚下去就能踢出个青铜罐子……我找到个便宜的小旅舍，第一天就算是在失望中结束了。
第二天清晨我洗了脸背上小书包重新打起精神上路了。换了一片平房挨个走了几家，依旧没啥收获，我似乎有些进退两难，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类似于无用功，难道以往我师父跟我说的那些乡村奇遇记都是在忽悠我？正胡思乱想间，我敲响了一扇破旧的离谱的木门，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生涩的声音：“谁啊？”我可以听出来是个老太太，便回应道：“奶奶，我能进来么？”里面似乎瞬间安静了，转而又传来拐杖杵地跟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不一会，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果然是一个老太太，一手拄着一根实在没办法用“拐杖”二字称呼的木棍，一手扶着开裂的门框，一双眼钉钉的盯着我的脸打量着。我似乎被吓着了，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都不敢开口说话了，迟疑了一会，那老奶奶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转而面带慈祥的微笑，问道：“这谁家孩子啊？长得真够水灵的，你有什么事啊？”我说明了来意，那老奶奶说：“有啊！你进来我给你瞧瞧。”我一听顿时精神头来了，忙上去挽住她的胳膊说：“奶奶，我扶您。” “好～好～真是好娃娃啊！”老太太笑着说道。这时我才发现，这奶奶太老了，背深深的弓着，满头银发，头发很传统的盘着，别着一支看着有年头的木簪子。不一会进了屋，屋里的木质家具也很老旧,她让我坐在了八仙桌旁，然后拄着木棍艰难的走进一间屋子，过一会一只手端着一碗水走了出来，说：“娃娃不急，来喝碗蜂蜜水，可甜呢！你喝，我去给你拿皮钱去”。说完老太太转身又进了里屋。我心想：“我去！我以为端出来半碗古币呢！原来是碗水！还能有我的娃哈哈好喝？”过了一会老奶奶又举步维艰的走了出来，但能看出来她在尽力走得快些，走到跟前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说：“给！”我心想：“你别再给我两颗糖，那我就真醉了”。我接过来一看当时差点跳起来！一把原汁原味的新疆红钱！孔雀绿的包浆裹着细腻红润的肉，还有一个近乎未流通的宝伊当四，那字口绝了！太漂亮了！老奶奶看我兴奋的样子也跟着开心的笑着，露出了不齐全的门齿。我一只手悄悄地从书包夹层里抽出50元钱说：“奶奶，这是我积攒的50元钱，都给您，这些卖给我吧！”老奶奶顿时表情一变喝到：“这孩子跟谁学的？一张口就是钱！”我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奶奶又缓和了语气说：“你跟奶奶说说话，这几个小皮钱就送给你了，你喜欢这个，我留着又没用。”我脸上有些烧烧的，跟老奶奶说：“好！奶奶，以后我常来跟您说说话。”老奶奶听的笑了，笑得很开心。之后奶奶就跟我唠家常，聊了好久，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最后还给我做了一碗面，里面放了些油泼蒜苗，我敢说我迄今为止再也没有吃过那种香到哭的味道了。天渐渐暗下来了，我说：“奶奶，我要回家写作业了。”当时我说了谎，其实当时我就想早点离开找个没人的地方大笑一顿！我觉得我在这个满目破旧的小屋子里真没意思，压抑的很。奶奶说：“是啊，早些回去不然家里大人着急。”这时她又表情有些略显凄伤的说道：“我的小孙孙要还在就好了，他那时也就像你这么大，跟你一样水灵，就那么没了。”这时奶奶虽然强装笑颜，但我清楚的看到奶奶的眼睛泪汪汪的，但由于年纪不大，我竟然没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想着是不是奶奶的孙子被父母接到城里上学去了呢。然后我跟奶奶说了再见，一溜小跑走了……
我十九岁那年突然想明白了这件事，满怀愧疚的心情，我几乎是哭着再次坐上了去往141团的客车，我想跟奶奶道歉不该骗她，然后好好陪她唠唠嗑，给她买些好吃的。但当再次到了那团场我完全傻眼了，放眼望去满是多层小楼，熙熙攘攘的市场，当年那些平房完全不见了踪影，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我想打听可是我连那老奶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哭了，我顾不得身边穿行的路人，我放声痛哭，之后带着终生无法抹去的遗憾，悔恨，坐上了返回的班车……
每个人都有自己藏在心中的一个故事，每个人也都有一些无法实现，遗憾终生的愿望，我们就是在这些只言片语，物是人非中逐渐成熟，稳重，变得更明白事理。钱币虽小，但是方圆之间却足以包含人世的冷暖，记忆与情感。当年那个奶奶，您一定要保重，孙子长大了，在一直惦记着您呢！
奶奶给我的那些钱币都被那时不懂事的我陆陆续续转手了，所幸这枚当四一直没舍得卖，现在看着他，我依稀还能回忆起那碗蒜苗拌面的香味和奶奶开心的笑………
写于二〇一五年.一月.六日.凌晨五点.
原地小男人:赵俊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