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去市场一楼，看到一老儿在刷泉，脾气桀骜不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挑了两枚折二，老儿问我：
你是哪里人？
我是本市人。
你是本市人？我听你口音不像
因为我长期在外面工作。
你以前常来玩了，认识这里的人吗？
认识，记得有一个卖泉的叫李六
老头愣了一下，说：我就是李六！
我端详了一下，李六，真的是李六吗？老了，真的老了。
头发稀疏，也不似以前的方正脸，就是一个老头儿。记得中学的时候，声名威震整个城市。连我常去买泉的“启蒙老板”秋老头，也常去他那里买泉。
他是个十分精明的商人，记得有次一个老太婆蹒跚走来，手上拿来一个咸丰，前来询价，李六连说是废品，不要。我欲得之，李六一把拦住，说——你干吗呀！
原来那是做戏呀。
那幼稚的我，从李六身上学到了一个古泉商人应有的心性。
可眼前的李六，真的和那时那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人完全不一样了。脸干瘪下去，气色也黑漆漆的，这个人曾经是本城叱咤风云的人物，是古泉界的象征，可如今，他的青春仿佛也被古泉吸收干净，只让我感觉一阵苍凉。
失礼失礼，我说。多年以前从你这里买过泉！
李六的脸上掠过一次复杂的表情。我没好再说下去。
他大概也知道，岁月不饶人，他老了。
可是古泉却没有老——
最近些年，没力气了。也不想出去了——
是的，我看你的泉，好像还是我那时的坑口。
李六再没有说什么。
他仿佛已经没有什么热情。懒洋洋的给我拿来几本册子，我看了看
还是那几种。那些品相。仿佛很多年没有变过。
可是他却老了。
对了，秋老头现在怎么不在那里了？
我一边翻册子一边问。
哦，他死了。前几年得肺癌死的。
我一直猜测的事情终于得到了印证，那个曾经矍铄的老头。脸四四方方的，如今也不在人世了。
秋老头死了
可是秋老头卖给我的泉还在我的册子里
将来李六也要死的
他卖我的泉也在我的册子里
将来我也要死的
于是我买的泉也要在别人的册子里
我如今才知道
我们疯狂爱的古泉
原来真的比我们久远许多
也坚强许多
也许
它从来就没有生命
可是，却让我们不知不觉耗尽了生命
对了，李六问，那个小A你知道吗
现在在上海，玩大了。一年几十万。
听说还在一个钱币网站开了个店。
我说不知道，于是没再说下去。
李六过着李六的生活
我于是回头继续过着我的生活。
李六为古泉奔波了一生，
可是他不会拥有古泉
如同唐太宗不会最终拥有兰亭序
我也不会。
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