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风/文
如果有一天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想确定下到底身处哪朝哪代，我建议你最好不要以流通钱币做依据，因为在古代市场上除了本朝钱，你还能看到前朝钱、外国钱，甚至叛乱者铸造的钱币，很容易就“懵”上加懵，以为自己浑浑噩噩地到了一个小说里的虚构世界。
没错，比如说在明朝，拿着宋徽宗的宣和通宝一样能买烧饼吃，这完全不同于今日——购物要用人民币， 别说明钱、清钱，就是民国纸币也只能当文物收藏，不可能拿到市场上直接换东西。
事情看起来不可思议，道理其实挺简单，那就是古代钱币以铜、铁等金属铸造，本身便有价值，即使熔化铸器也不会亏本。古代钱币上无论写着什么样的国号、年号，价值都只取决于其纯度和重量。
前朝钱照花不误
我在之前的文章里提到过，古代钱币上铸有年号，与统治合法性息息相关，任何朝代、皇帝都希望老百姓只花本朝铸的钱。然而老百姓则只在意两件事：一、钱币铸得是不是好；二、市面上的钱是不是够花。可惜的是，中国古代大多数时间都在闹“钱荒”，市场上缺钱，更缺好钱。
往远了说，从汉末到西晋，大大小小的政权出了不少，但都没铸过什么优质钱币，以至晋元帝司马睿在江南立国后，东晋境内官员、百姓依然在用大泉五百、大泉当千等孙吴旧钱。当然，这时的钱文还没什么政治意味，只是刻着表示钱币重量的“五铢”“直百”“当千”等，跨代通用也属正常。
即便在年号钱盛行了几百年后的明朝，这一情况依然没有改变。明朝力推纸币，主要发行“大明宝钞”，很少铸造铜钱。宝钞贬值的速度远超朝廷想象，成化二年（1466年）已是“新钞一贯，时估不过十钱；旧钞仅一二钱”，面值1贯，相当于1000文的宝钞，实际价值仅1%，甚至1‰。大明宝钞掉在地上，人们都懒得弯腰去捡。纸币不值钱，本朝铜钱又不够用，那让百姓怎么办呢？
朝廷对问题所在心知肚明，嘉靖时大臣阎邻就说过，“国朝所用钱币有二：曰制钱，如洪武、永乐、嘉靖等通宝是也。次曰旧钱：如开元、祥符、太平、淳化等钱是也。百六十年来，二钱并用。”从此时上推160年，是洪武、永乐年间，可见，百姓从大明立国之初就已经在使用唐宋旧钱了。
这种现象给了造假者机会，他们如果私铸永乐通宝、嘉靖通宝等当朝制钱，按《大明律》主犯要处绞刑，从犯“用一百斤枷，枷号一个月”，连工匠都要充军。可是仿制唐朝开元通宝、北宋祥符元宝等唐宋旧钱，罪责轻得多。打个比方，如今有人要仿制民国法币、金圆券牟利，那远比不过伪造人民币的性质更恶劣。正是由于打击力度有限，使得伪劣的私铸唐宋旧钱充斥明朝市场。
叛逆钱禁而不绝
说起来，明朝与唐、宋相隔时间已久，彼此没什么利害冲突，默许使用两朝旧钱算是情有可原。让人意外的是，有些时候本朝反叛者铸造的钱币，竟然也堂而皇之地在市面上流通。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吴三桂的铸币，他在清朝建立后被封为平西王，割据云南，势力远达贵州和四川等地。康熙初年，吴三桂为筹措粮饷，并与周边地区开展贸易，利用云南丰富的铜矿资源，私自铸行“利用通宝”。学者刘舜强认为，“利用”二字可能取自《尚书·大禹谟》中“正德、利用、厚生、惟和” 之句，表现的是“中国历史上主张物尽其用，以富裕民生的经济思想”。
利用通宝小平钱主要为光背，但也有背“云”、背“贵”等标示铸造地的版别；它还继承大西军余部孙可望当年在云南所铸永历通宝折银钱的特点，有背“厘”、背“二厘”、背“五厘”、背“壹分”等面值。
康熙十七年（1678年），吴三桂在湖南衡阳称帝，国号周，以昭武为年号，开铸昭武通宝。该钱有篆书和楷书两种钱文，其中篆书版有背“壹分”大钱，楷书版有背“工”小平钱。同年吴三桂去世，其孙吴世璠即位，改元洪化，又铸洪化通宝，有光背、背“户”、背“工”等版。
从康熙初年吴三桂铸利用通宝，至康熙二十年（1681年）吴世璠败亡，他们祖孙二人铸钱达十数年之久，这些利用通宝、昭武通宝、洪化通宝随着吴周政权的势力扩张，遍及云南、贵州、四川、湖南、湖北、江西等省。清廷平定三藩之乱后，康熙帝即下令严禁“废钱” “旧钱”通行。
可是直到乾隆年间，广州城内“不特唐、宋、元、明历代年号俱与制钱并用，更有吴逆所铸利用、洪化、昭武三种伪钱亦搀和出入”。吴三桂肯定想不到，他铸的钱在自己死后竟又流通了上百年。
中外钱币也互通
要是真的穿越回古代，你甚至有机会在街上看到带有“宽永”“光中”“景兴”等外国年号的铜钱。这是因为周边日本、朝鲜、安南（越南）、琉球等国受中国影响，历史上也都铸过方孔钱。
以日本为例来说，其最早的方孔铜钱出现于延喜八年（908年），当时模仿中国开元通宝，铸造“和同开珎”，接着又铸神功开宝、长年大宝、延喜通宝等，至天德二年（958年）共铸钱12种，合称“皇朝十二钱”。铸行量最大的宽永通宝从宽永三年（1626年）一直铸到文久二年（1862年），持续了两百多年。这么多宽永通宝除满足日本国内需求外，还大量流入了中国沿海地区。
乾隆十七年（1752年），闽浙总督咯尔吉善上书说，发现辖地内流通的“宽永铜钱，系东洋倭地所铸”，由中外商船带入，请求朝廷下令查禁。可禁是禁不住的，生于清末的医学史家陈邦贤在《自勉斋随笔》里回忆，他年轻时曾见“有一种宽永的钱，是紫铜的胚子，说是朝鲜出来的”。他不知道宽永通宝乃是日本钱币，而朝鲜铸钱不多，且质量普遍较差，在中国流通有限。
安南自五代时期脱离中国后，历代政权也都开铸年号钱，并大量流入中国。道光十八年（1838年），御史张曾上奏说，广东流通“夷钱”，“内有光中通宝、景盛通宝两种最多，间有景兴通宝、景兴巨宝、景兴大宝、嘉隆通宝”。这里提及的光中、景兴、嘉隆等就都是安南年号。
中国钱币同样能在日本、安南等国境内正常流通。比如说日本在铸行宽永通宝前，国内钱币不足，于是广泛使用中国的唐、宋、明等历朝钱币。天皇有自己的年号，当然不乐意看到刻有别国年号的钱流通，三令五申禁用中国钱，可终究挡不住市场的力量。其实，这些刻着中国王朝年号的铜钱，也不都是中国铸造，在京都、镰仓、大阪等地都曾出土过日本仿铸宋朝钱币的模具。
总之，在东亚遍行方孔钱的年代，各国统治者虽想把前朝钱、叛逆钱、外国钱挡在市场之外，实际上很难做到。老百姓不管钱上用的什么年号，只要是用铜铸造，那就照收不误。
参考资料
1.[清]顾炎武、[清]黄汝成：《日知录集释》，岳麓书社1994年。
2.[日]瀧本诚一：《日本货币史》，中国金融出版社2022年。
3.林南中：《漳州外来货币概述》，福建人民出版社2015年。
4.刘舜强：《吴三桂政权铸钱初探》，《故宫博物院院刊》2014年第1期。
5.张诗波：《明代“私铸钱”与国家的应对措施》，《北方论坛》2007年第5期。
6.陈春声：《清代广东银元的流通》，明清广东省社会经济研究会编《明清广东社会经济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1987年。
7.吴起：《中日交流史上的永乐通宝（1408-1608）》，中国海洋大学201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