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村老中医的家里,目睹了老中医颤颤巍巍拿出一枚泛着青色光芒的半两钱,并且把它列为一味药的情景,于是此情此景竟然一生难忘。
那年我刚八岁。村老中医是个私塾老先生,其实他真正的身份是中医,因为识文断字,在小村里也就兼着私塾。村里人说,老中医家是有人算过命的,他们家是要出三代半的中医,到了老私塾这代,已经是第三代了,而那半代是谁?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老师,是贵贱不干中医的,然后一个女儿,也是我的邻居,有时候跟着老私塾先生学点中医,难道他的女儿就是那半代?
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厮在村里玩耍,就看见一群青年蜂拥而来,他们推了一个排子车(胶东中部的一种农用车),车里躺着一个青年,龇牙咧嘴,一只手攥着脚踝,另一只手掩着双眼,表情极为痛苦。小厮们就跟着看热闹了,其中一个是我。我们跟着到了老中医家,于是那院子就有些拥挤。
老中医先是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过来,后来明白了,就赶紧带上老花镜,拿了个板凳,在院子里坐下来。受伤的青年被抬着来到老中医前,经诊断是脚扭伤了。老中医端详了一会儿,又问了问,手一抖,给复位了,然后就拿起笔,在一张黄草纸上轻轻写起。院子静悄悄的,高大的槐树,正开着串串肥胖的槐花,蜜蜂嗡嗡地在院子里飞来飞去,老中医用手掸了掸纸面,然后用他的优雅行书写着:红花、木香、丁香根、秦半两……
秦半两?啥东西啊,没见过。院中的青年人笑起来。
老中医抬也不抬继续写着,然后自己进屋,拉开他的中药箱子,配药了。中药箱子,就是那种带着小抽屉的柜子,每一个小抽屉上都写着药物名字,那个“秦半两”的名字,令我格外兴奋。
终于到了老中医打开小抽屉的时候了,只见老中医低头看了看方子,然后哆哆嗦嗦拉开抽屉,伸手进去,哗啦啦一声响,一串铜钱被拎出来了。我睁大了眼睛,怎么铜钱也放在抽屉里?
老中医轻轻解下一个,放在一旁,后来其他中药都放在一起,药碾子也拿了出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也是药!
看着呆呆的我们,老中医笑道,这是秦半两,大秦朝的钱,也是好药,跌打损伤、活血化瘀、舒筋接骨,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虽说不懂,可小小的我,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望着那枚泛着青光的半两,似乎一下子和千年前的古人们心意相通。那些风云、那些刀兵已经离我们而去,但是万万没想到,那些独特的秦半两,竟然还在滋养着他的后人。
长大后,我就对秦半两情有独钟,源头,或许就是从这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