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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老以及我学车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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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2022-05-27 08:19:16
    — (金城古泉) 设置精华操作 (2022-07-05 06:00:43) —

    前言:以往数篇市井江湖味比较重,有大碗喝酒的感觉;这篇却如一杯清茶,不知道是不是适合朋友们的口味?不管是酒是茶,静下心来细细品,才有滋味。

    3条评分 ,好评+1 ,红包+505.00
    园地网络客服 红包 +500.00 优秀文章 2022-06-09 11:53:09
    金城古泉 红包 +5.00 原创文章写的真好,接地气有内容,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看的津津有味,很是惬意,大风兄好文笔。 2022-05-28 20:53:56
    子非我 好评 +1 优秀内容 2022-05-27 13:29:48
    离线 大风起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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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0:16

    尚老以及我学车工的日子

     

    ~1~

     

    那年,我十八周岁,高考折戟后,按照我的意愿,家人托关系送我到本郡一个集体工厂学车工。

     

    青年时代,“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给我带来很大的阴影。高中三年,受萧梁的影响,我读了大量书籍。坦白地说,我俩读的书是有选择的,经世致用才是读书的目的。但是,人需要机遇。

     

    我自幼喜欢写点东西,书读多了,下笔更有滋味。没毕业那会儿,我已经可以时常在报刊上发表些作品,偶有一次还获了个国家级奖项。在某些领域,这些正规的奖项还是很有用的。如果按正常发展,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我应该一鼓作气走下去。

     

    然而,我惧怕成了孔乙己。这个世界上,一个东西的存在与发展,必须依靠可以擎托它的平台才能实现,而这个平台,并不是每个人轻易就可以获得的,也许拼搏半生只为取得登上这个平台的资格。我惧怕、我胆怯,我之所以不敢走写作为生这条路,就是在年少的心中没有一个稳稳妥妥可以安身立命的退路,时光易度,少年易老,我耗不起。

     

    所以,我极力要学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不一定要一辈子从事这行,而是给自己备下一条可以支撑我往前去闯的退路。有了压舱底的本钱才可以远航。可进可退,天马行空,是我半辈子所努力维持的境地。

     

    我去的这家工厂当时刚刚开始从国外拉来订单,为美国一家著名的汽车品牌生产零部件,但是技术含量并不高,那时候国内的设备很少有全自动化的,还是以半人工为主,五个生产车间昼夜开工。

     

    我因为要学技术,没有进生产车间,生产车间每个工人只完成一道工序,学不到手艺。我进了修配车间。

     

    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工业标准化体系还没有真正形成,一些设备零件并不是通用的,需要更换时,只能从生产它的厂家定制,很耗费时间。现实中,又不能因为更换一个零件,而停下整个生产线,所以大的工厂都有自己的修配车间,随时可以自己加工需要的零件。因此,修配车间就要配置车、钳、铣、磨、刨等等常见工种厂里技术最高的人员,犹如武林门派中的长老院。

     

    而我所在这个工厂,因为美国客户的要求不固定,所生产的零件规格经常变换,生产车间正式加工前,必须要比对客户提供的样品,仿造若干样板、明确工序和标准。这个任务也放在修配车间,并且大多数是车工的活计。

     

    因此,厂里从沈阳高薪请来一位国有大企业退休返乡的老八级车工,这是整个修配车间的台柱子,一个月拿两千元工资,在那个万元户视为稀缺物种的年代,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他还带来个徒弟,实际上是他在本郡老家的亲侄子,那会儿车工等级已经改革,从原来的八级改为十二级,他侄子是新八级,一个月八百元,车间主任没有他赚的钱多。

     

    我就是跟着这两位师傅学徒,托的关系情面很大,同时厂里也看中我的高中学历,那会儿高中生也是不多的,厂长曾有意让我给他当秘书,我志不在此,婉言谢绝。

     

    两位师傅姓李,我随着工友称他们老李师傅、小李师傅。每天早上,我第一个进车间,打足了开水,为两位师傅沏上茶。晚上,大部分时间都是最后一个走,清理好废料垃圾,擦拭设备,把师傅明天要用的工具摆在趁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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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1:37

    三个月试用期是没有工资的,那个年代都是这么个规矩。留用后是学徒工,发个基本生活费。学徒期没有明确界限,等能够独立干活了,就算期满。而能否独立干活并不是自己说了算,要等师傅和车间主任一句话,而这句话一般得等两年、三年。你耗不起,就自己去了生产车间,那里是计件工资。

     

    但是,有种情况,可以代表已经出徒了,就是经过劳动局的技术等级考试,取得三级以上车工证。厂里鼓励去考,但是除了现场操作外,首先要过理论科目,对于没上几年学的工友来说,是个大坎。而我看准了这个捷径,并且想越快越好,我的计划里只有半年时间,因为另一个半年,我要复习继续参加高考,这个计划很严酷,十八岁的少年拼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自己急没用,得师傅教啊。非亲非故,谁能一见面马上就把一辈子吃饭的手艺传给你?试用期,设备都是不能摸一下的,老李师傅干活有独立的小空间,我看都看不上一眼,只是小李师傅按部就班让我拿几把破刀具,学磨车刀,这个路子是对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好使才能干活,高级车工用的刀必须亲手磨,一半功夫在刀上,干不同的活,刀片不同部位的角度是不同的,而这些没法用工具量,只能凭经验感觉。小李师傅说,三个月初步学会磨刀,让你上车床。

     

    我开始买烟了,之前没瘾不买。烟在那个年代可以拉近人和人的距离,中等档次就行,我买2元以上的昆湖、花苑、黄桂花,云南烟大多数人都能接受。磨刀累了,看看师傅不忙,就过去递上烟,聊聊天,逗师傅开心,随便问问要领。他一肚子本事,聊开心了,会滔滔不绝冒出来,仔细记在心里,越认真师傅越愿意说。

     

    一个月后,当我拎着第十个被磨的不成样子的砂轮片,找车间主任报废换新时,小李师傅拿着我磨的刀给车间主任看,主任抽着我的烟说了句:“没白费这么多砂轮片!可以上车床了。”他们不知道,我费掉的砂轮片起码还得多上三五个,每天晚上我都在本村小工厂里练到深夜,我磨的刀,小工厂的工人抢着用,小李师傅说的窍门,他们猜不到。

     

    说是可以上车床了,但是轻易得不了手,碳钢棒料成本很贵的,不会让我车着玩。两个师傅干的都是精密件,很费脑子那种,所以很专注,他们干活时也不喜欢有人盯着看。

     

    我只能偶尔干点铸铁的粗活,三五个工序,很简单。真要学手艺,还得耗时间。所以,这个时候,我有空闲就开始学理论。请教师傅要买什么书,老李师傅听小李师傅说完,补充了一句:我听说最近改国标了,你要买新国标的教材。每句话都得记牢。

     

    我们的老国际是建国初期制定的,采用的是苏联标准,改革开放后,为了跟国际接轨,重新颁布了国标,这是我国机械制造业的一件大事,从此我们的工业才真正建立了与国际并轨的标准化体系。这件大事,正好被我见证,并且给了我一个莫大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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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2:41

    那还是在试用期内,一天早上,车间主任推了个生产车间日用的轨道小车,四个轮子坏了,让我车六个,换上后余两个备用。铸铁的料就行,这活很简单,棒料扒皮后,按尺寸车上入轨的槽,打上孔,截了再倒角就成了。重点关注下孔的精度,不然大了装不上轴,小了咣当往下掉。我就愉快地车着。

     

    两个小时完工,装上一试正合适。我心情愉悦推着小车去给师傅过目,他看了送生产车间就可以交差了。

     

    师傅的车床在大车间的尾部,单独用半堵墙隔开了,转过去我一看,气氛有点不对。厂长和车间主任正拉着一条长长的传真纸皱着眉头,老式的传真纸年轻朋友可能没见过,纸是特制的,表面泛光,买时都是成卷的,每张纸都连在一起,发过来信息后,再按页裁开,他们拿的这张不必裁了,是一整张图纸。两位师傅一起看着图纸不说话,小李师傅有点急,抓耳挠腮的,老李师傅脸抻的老长,嘴角耷拉着,指着图纸的手有点哆嗦。

     

    我楞在原地,不过去吧已经转过来了,离他们不到五米的距离,过去吧有点添乱的感觉。车间主任一抬头看见我,随口喊了句:“小风过来,考考大学生,知道这个吗?”这是句玩笑话,他们平日也经常这么逗我,十八岁不就一孩子嘛。

     

    “好勒!”我干脆愉悦的嗓音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小车暂放一边,掏出烟一一敬上。车间主任指着图纸让我看一个符号。没人会等我说,他们还在说着话,大意是:实在不行还是请美国客户提供样品吧,传真图纸是快,但不摸准,万一发货后不符要求,就赔大了。厂长又纠结时间,对方发样品来,最少一个月过去了,黄瓜菜都凉了。

     

    我仔细看着这个符号,脑子里飞速运转,这个符号我知道。我脑子里想的是:我的师傅不知道。不然就不会出现这个情景。我该怎么回答?说不知道吗?说知道吗?

     

    “报告厂长、主任!”我用适合自己年龄既调皮又认真的语气高声说:“这是西方国家通用的制图符号,也是我们新国标里采用的符号,新国标上个月刚刚颁布,老李师傅忙没有时间看,命令我抓紧学习找找异同,学好了向他汇报。”

     

    所有人都在看我,厂长问:“学好了吗?”我笑笑说:“新华书店的新教材上个礼拜才到,我学一个星期了,今天正准备报告师傅呢,这不一早干这个活,还没得空呢!”

     

    厂长抽口烟,已经露出笑脸,“你说,这个符号什么意思?”

     

    “报告厂长,这符号代表粗糙度,就是老国标里面的光洁度,所标数值,在新版《公差与配合》中有附表可以换算,图纸上这个标注粗糙度0.02,对应光洁度就是花13,嘿!这个标准够高的啊!”。

     

    “已经都背过了?”

     

    “嗯,不背过,师傅会骂的,嘿嘿~~~”我看着老李师傅扮个鬼脸,他老脸已经恢复正常,满眼都是慈爱。小李师傅冲我树树大拇指。

     

    厂长把图纸扔给车间主任,嘱咐一句:抓紧按图出样板。走了几步又转身道:“今天,你们车间要表扬两个人,老李师傅很跟形势,我还不知道出新国标了,他已经安排学习了,很及时;小风这孩子学东西又快又扎实,不愧是你师傅带出来的徒弟。”摸了摸我的头:“跟你师傅好好学,保证你有出息。”我立刻来了个香港警察式的敬礼:“也了个色!”。年轻人得有个活泼劲儿,招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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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3:52

    这件事,影响我多大?四个月后,我考取了四级车工证。有了这个证就代表我可以养家糊口了,这就是我要的退路。这个保障让我的心安稳下来,来年高考侥幸上了大专。在那个年代,大专意味着户口农转非,身份由农民成为国家干部,一辈子的铁饭碗有了。两年后,当我毕业时,厂长亲自开车来我家,告诉我只要去他那里,岗位随我挑。因为我已经找到一个还算体面的工作,只好婉言谢绝。我需要新的平台了。

     

    以上都是闲篇,只是介绍一下我当时所处的背景。而我今天要说的人和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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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5:22

    ~2~

     

    回到刚刚入厂的那段时间,没有工资,还要买烟买茶,总是伸手向家里要钱,心里不是滋味。晚上我就偶尔写点东西,寄到杂志社换钱。一些国家级、省级的刊物,不太容易中稿,尽管会换得一点名气,但是急等着换钱就难了。

     

    这时间,我想起从萧梁那里拿来一些本郡文化部门出的期刊,也有正规刊号,主要面向本地读者,刊载本地的历史文化、风景名胜、传说故事、诗歌摄影等等内容,编者作者也多是本郡文化体制内的人员,因为土生土长接了地气,发行量还不少。但总是固定几个人撰稿,时间长了,他们也是不断面向社会征稿,稿酬不低。

     

    我一看,这个行。就先按照那个期刊固有的风格,写了篇名胜怀古的稿子,他们之前的作者往往是些老学究,按照传统的路子文史哲不分家,这也正好对了我的路子,萧梁的书我没有白读,洋洋洒洒就是大几千字。小楷誊好,无一字涂改,寄过去。留了工厂传达室的电话。

     

    没过一个星期,午后传达室用大喇叭喊我接电话,我以为是萧梁,他偶尔中午给我挂电话。过去一接,是位老人的声音,不是本地口音,问我是风老师吗?

     

    我说老师不敢,您叫我小风就行,请教您是哪位?对方说是期刊的校对室,姓尚。告诉我寄来的稿子编辑已经看过,决定采用,但编辑一字未改,他管校对,认为有几个细节需要同作者商量,希望能够尽快面谈。

     

    我说得嘞。下午我可以请个假,但是又不好走很早,去晚了,怕耽误您下班。他说没事,他平常都是下午去工作,下班后会多待一会儿,等我就是。我道了谢,问明白地址和房间。

    傍晚,我急匆匆赶到那个期刊的编辑部,这是一座建国初期的两层小楼,在文化局大院的一个角落里,周围青松翠柏显得很安静。木质的楼门上方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进门登上木头的楼梯,咚咚响。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我找到那个挂着资料室和校对室两个木牌的房间。

     

    屏声敛气,我整理下衣服,轻轻敲了三下门。“请进~~~~”房内拉着长音说道。我推门进去,看到房间很大,足有三间,里面是一排排的书架,整整齐齐都是书,对着门口靠窗位置有一张老式的办公桌,坐着一位老者。

     

    初秋的傍晚,太阳的余辉正好射进窗户。这老人得有70多岁了,穿一套藏蓝色的中山装,熨烫的板板正正,虽独处一室风纪扣也系的严严的。头发花白,一丝不乱地梳了个背头。脸庞清瘦,棱角分明,五官端正,眉宇之间自带一股文质之气。鼻梁上架着幅玳瑁色的眼镜,眼睛却从眼镜上方看着我,目光带着一种威严,又被文质彬彬的气息冲谈不少。

     

    我大大方方走过去,点头致意,问道:“您是尚老师吧?我是小风,午后您挂电话让我过来。”

     

    “哦,小风,你是小风?”老人起身与我握手,打量一遍,有点疑惑的样子。“没想到,我以为您得四十岁以上的年纪。”他不是本地口音,感觉是普通话但个别语句带着南方的尾音。

     

    他请我坐在办公桌旁边,从厚厚一摞稿纸当中找出我寄来的那篇文稿,还是从眼镜上方看着我,“您这个文笔很老到的啦,境界也高远,恕我很难和您这个年纪对应起来的啦~~~”。

     

    我笑了笑,起身从带来的手提包里,抽出一摞东西,双手递过去。这是我来这之前专门回家取的,国家教委颁发的获奖证书、多个发表了我作品的报刊杂志。这种质疑我早有预料,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心思缜密如同他的文稿。我说:“练习写作也有几年了,写的不好,请尚老师指教。”

     

    一页页都翻看了,老人脸上一点一点堆起笑容,“了不得呦,小郡也有这样的年轻人!”南方的口音冲口而出。他起身给我倒了杯水,就拿起我那篇稿子,把椅子往我这边拉了拉,指着其中几页做了标记的地方,跟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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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6:19

    不谦虚地讲,我写东西之前需要很长时间构思,这种构思可以在任何场合,包括机器轰鸣的车间,文稿在脑子里精心遣词造句,一旦下笔,往往一气呵成。我年轻时候的文笔简洁明了,很少有废话(现在岁数大了难免絮絮叨叨),粗看以为无关痛痒的几句话,也许就是后文的伏笔,也许就是为了把读者的心引入一种意境。这种文稿,有经验的编辑往往是不改一句的,因为改一句而牵全身,改无可改。

    但是,尚老显然对这个领域不是很专业。言下之意是编辑们忙,这篇稿子应该是简单看了看,没有来得及改动,他这个校对的要替编辑把好关。

     

    他指出的一些要修改的文辞和语句,我内心苦笑连连,但还是表示改的很好,心里说:只要给我稿费,不嫌麻烦你就改吧。临了,尚老问我:“您这稿子是写了北宋的事,用了很多年号,我一一查过了,基本都对,惟有这个大定二年查不到,这个年号您是从哪里引用的?”

     

    我说:“这是金代的年号,北宋那会儿已经亡了。”“为什么要用金的年号?北宋亡了不是还有南宋吗?”尚老的问题让我莫名其妙,本郡当时已经属金,县志、碑刻都是金的年号,这是今人改变不了的,我心里嘀咕:这事儿岳飞都没办成,我能如何?但还是恭敬的说:“您意下如何改?”

     

    他说:“既然是写宋朝的事,就一并都用宋朝的年号吧,我查查大定二年对应南宋哪个年号多少年?”说着就翻开历代年号表。

     

    我说:“您不用麻烦了,金大定二年就是南宋高宗绍兴三十二年。”尚老将信将疑,还是自己又对了一遍,果然正确。他惊呼:“您这个学问很深,您这个学问很深啦。”我说:“哪有什么学问,我平日收藏古钱,对年号很敏感。大定二年、绍兴三十二年这个节点又特殊,是年高宗禅位与孝宗,次年改元隆兴。”

     

    听我提到收藏古钱,尚老很感兴趣,说他祖上留了些古钱,刀布圆钱都有,自己查阅了很多资料,但还是不知所以,邀请我有时间去看看。我说自己虽然也是一知半解,但有驱策,定当效力。那天相谈甚欢,等我回家时,已经十点过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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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7:39

    按照与尚老约定的时间,一个周末的午后,我慢慢找到尚老的住宅。这里与文化局相邻,就是那个年月小城许多机关干部宿舍大院中的一个,一排排低矮的红砖平房,没结婚的几个人住一间,结婚了可以分上一整间,等混上一定级别就可以有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落。

     

    尚老就有自己的一个小院,院墙很低,墙根种着些蔷薇和竹子,院内有两棵粗大的青桐。我推开一个栅栏式的小木门,喊声尚老师。屋里走出一位异常干净的老太太,胖乎乎的圆脸红光满面,花白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圆髻,穿着一身真丝质地浅灰色带暗纹的裤褂,天气稍凉,上身又加了件手工编织镂空带花边的老黄色毛线坎肩。走路时上身不动,腰杆挺直,步履轻盈。眼里带着活泼泼的笑意,一口吴中软语问:“侬是阿里一位?”

     

    这应该是尚老的老伴了。来之前,我本已考虑了见到他老伴时如何称呼,按小城的习俗称一声“大娘”就很合适,但现在出来的这位,气场之大很难与“大娘”对接起来,我一愣神,脱口说了句:“师母,我是小风。”我想既然称尚老为师,就喊这位师母吧,多少带个师字。

    老太太笑着引我进屋,尚老也出来了,还是那身衣服,好歹把风纪扣松了,露出雪白的衬衫领口。这老两口的肤色异常白皙,与我平日见到的任何一位都不一样。

     

    屋里其实很一般,房间低矮,光线不足,一些简简单单的家具整整齐齐,地面还是用土夯的,但是干净的一尘不染,这屋里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随尚老进入最西侧一间房,这是他的书房兼客厅,靠西墙一排简易的书架,都是书,与萧梁的不同,他的书是建国之后官方标准出版物。

     

    有一张简易的书桌,四把靠背椅子,刷了紫黑色的漆,年久长了,漆面已经斑驳。木质的窗户开着半扇,外面就是那两棵老青桐树,几只麻雀落在上面鸣叫。

     

    师母端来三杯茶,高装的玻璃杯。我祖父以及与他玩的那些老爷子(详见拙作《三国印象》)对茶很讲究,我自幼熏陶认识这是黄山毛峰。沏这个茶,水不能很开,嫩绿色的茶尖带着绒毛,懒懒地漂浮在杯口,泡上一会儿,才慢慢舒展悬浮在杯子中间,直立着往下沉,而汤色依然白里微绿清澈如旧。端起杯,甜丝丝的清香已经透鼻直达心扉,喝上一小口满嘴生津。喝茶最好有茶食,我祖父生不逢时,临老只好用几块坚硬如石的桃酥对付。然而,师母却端来一碟当时小城很少见到的苏式月饼,时近仲秋,正合节令。

     

    闲聊几句,尚老请出祖传的古钱,师母也一同观赏。这是一个古香古色的锦盒,里面用泛了黄的白棉纸一个一个裹着东西。尚老小心翼翼依次打开,我上手后,师母再上手。一色的老熟坑,齐国的三字刀、五字刀,梁燕布币,益化、半两等圆钱,也有五铢、永通万国等古泉,止于唐代的得壹、顺天。盒子底部还有一个册页,金文提跋:“履清堂集拓”,盖了名章,我仔细一看,这是本郡一位大名人的名号,此人出身于小城极具盛名的一个巨贾世家,清末的进士,民国时任了几年北洋政府的参议,对金石甲骨造诣很深,一笔金文书法享誉天下。

     

    册页里就是装裱好的盒内古钱的拓片,每幅都有名章,我观赏良久,指着名章问尚老:“您与这位怎么称呼?”尚老起身到:“**公是我祖父。这些古钱都是祖父遗物。”

     

    “您不姓尚?”我有些不解。师母说:“他不姓尚,他现在的姓名是参加革命之后改的。”

     

    “哦!”我肃然起敬,“风闻您家族在建国前,都去了台湾,没想到小城还有后人。”

     

    尚老说:“家族人很多,分散在海内外各地,从事不同的事情,哪能都去了台湾。我本来在北平,青年时参加学生运动,北平和平解放后,参加南下干部团,一直在江南工作,离休后思念故土,和老伴商量回来住几年,闲着没事做,找了文化局的领导,义务帮期刊搞搞校对,我也借机对故乡文化有个了解。”

    一一看完古钱,我也弄明白尚老的情况,他自身对古钱了解不多。离休后,整理祖辈遗物,发现这些东西,就找些《春秋》《左传》《史记》等古籍去考证,走的是考据学一路,越考据越糊涂。我其实对高古钱币了解不多,但是下功夫读过丁福保先生的《历代古钱图说》,也能就铸时铸地释文说个大概,尚老听地很仔细。末了,我说改天把《历代古钱图说》拿来,您过目即知。尚老很高兴,一一仔细收好这些古钱。

     

    但师母仍未尽兴,她说:“老尚,侬把那些字画也取来,俄好久勿见哉。”尚老就兴致勃勃打开一口樟木的老箱子,都是卷轴,清代民国的装裱工艺。打开一幅就挂在墙上,看完再换一幅。

    — 此帖于 2022-05-27 08:28:12 被 大风起兮 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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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 发表于2022-05-27 08:29:23

    这些字画大多是尚老祖父的亲笔,有金文、有隶书、偶有行草。也有其他一些名人的手笔,我记忆里有一幅吴佩孚的对联,是送给尚老祖父雅正的。还有翟姓工笔名家的一套花鸟四条屏,师母很喜欢这个,欣赏良久,指着其中一幅说:“夏天画的最好,画的是初夏吧,把一句‘乳鸭池塘水浅深,熟梅天气半阴晴’画活了。”老太太原来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似乎故意调皮才说家乡话的。

    尚老看了看不以为意,说:“都是一个人画的,四幅差不多,哪有什么好坏差别?”我按照师母的指点仔细观看,确实如此,若有所悟地说:“师母说的对,您看后面的跋,写于己酉年端午日,这四幅都是夏天画的,画的时候周边的景物都是夏天,触景生情笔下的夏天就活了,其他三幅却是依惯式画的,难免应付。”

     

    听我这么说,师母很高兴,笑盈盈地用蒲扇拍尚老,“小风有文气,所以能看懂画里的心思,侬只知一加一等于二,只好欣赏那些小纸片啰。”

     

    师母说的小纸片是指邮票,尚老集邮。收起字画,尚老就拿出好几册邮票,从建国初期开始,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缺了当时来说最近的几年。尚老说,小城邮局的配额少,虽然办了会员证,但是每次新邮票来了后,都要排队去买,也不一定都能买到,卖完就没了。他排了几次队,结果都是扫兴而归,后来也不去了。

     

    这种情况我大体了解,当时正是邮市火爆的时候,新兴的集邮人群很庞大,新邮发售时,小城邮政局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些人天不亮就去排队。

     

    久在地摊混,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交换重复的邮票,也有人大量兜售,就跟尚老谈起这个,问他如果有兴趣,下个周末我陪他去看看,有重复的可以交换。尚老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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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楼 发表于2022-05-27 08:30:37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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