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放学后在小摊前东拉西扯的感觉如此奇妙，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初三的学生。然而那时学业负担还算紧张，初中毕业时如果考不上高中，便要读中专去，大学梦就无从实现了。所以父母对我的学习，抓得挺紧。倘若让他们知道了我新增的收集钱币的嗜好，说不定会要求我暂停一段时间。再说，整天在市场里转悠，父母也难免担忧沾染上些不好的习气。这样一番推理之后，我就把自己的收藏，列入了“地下”的范畴。其实，我的父母都是极开明的人。尤其是父亲，对我的钱币收集还起过不小的助力。前文说过，过年的时候给压岁钱，他给过我一个北洋造的银洋，还有几枚长城套币。父亲的朋友有去国外出差的，他也会请他们带些当地的硬币回来。所以我还没有接触古币的时候，手上就积攒了些港币、法郎，还有一张印度尼西亚的百元钞票。当时我的口袋里，最多只有十几元钱，百元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大票，所以虚荣心之下，也曾经把这张“百元大钞”放在书包里，拿出去向人炫耀。不过这张印尼币已经很旧了，加之版面很小，看上去只和一两块钱的人民币相仿，让人一望之下，便提不起敬意来。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专业的诈骗团伙拿不值钱的外币出去骗人，一定要用“秘鲁币”。一来是票面大，二来面值后面跟着的零也多，冒充起美元欧元来，效果着实不赖。虽然是地下行动，但日积月累下来，抽屉里的币也渐渐地多了。对照原本满清十帝的梦想，除了原有的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光绪之外，顺治通宝也还算多见的品种，只是我看中了小小王册子里一枚特别厚实的宝泉，软磨硬泡了十几天才拿到手。而剩下的雍正、同治、宣统，却一直寻找不到。倒是本不在计划中的北宋钱，因为价格便宜，我也陆陆续续地买了些。不过，清钱难懂的是背文，满文对我来说自然是天书，但正面的汉字还是认识的，可是宋钱的写法，很多就奇怪了。印象最深的是元祐通宝的篆书钱，那个祐字的写法，初见之下，几乎人人都会错认成“祠”字。我也不例外。还有熙宁元宝的篆书钱，几种篆体之间差别也很大，简直让人以为是不同的面文。这样被人纠正了几次，我就很奇怪，怎么这些币上我都没有听说过，而别人都会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还晓得是宋朝的呢？答案也很简单，曰：“谱。”当时在山城流行的币谱有且只有一本，是张志中的《中国古币真假鉴别入门》。现在看起来，这本书书如其名，确实只适合入门，但人又怎么能超越自己的时代呢？所以，那时几个钱币摊的老板，人人都买了一本，秘而藏之，轻易不拿出来示人。遇到有人出售没见过的钱币，则需努力瞪大眼睛，记住该币的文字和细节特征，然后溜回摊中，左右看无人注意，乃偷偷摸出书来，按图索骥。象老歪那样年纪稍大者，记忆力往往不好，等翻了一会儿书之后，忽然又忘了刚才那枚钱到底长得啥样，于是又满脸堆笑，凑到正在高谈阔论的一帮人中间，捧过来再观赏一番，这才胸有成竹地开出收购价来。我吃亏在资金不足，这本书虽然只卖14.8元，我却很舍不得，所以每每在遇到新鲜钱币的时候张口结舌。直到有一回考试成绩不错，家里奖励了几十元钱，我才赶紧去买了一本，挑灯夜读了几个晚上，算是找到了组织。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一分钱也能难倒英雄汉。此书表面权威，实际颇为粗疏，加上那时我们看不见其它的钱谱，不能互相对照，所以也闹了不少笑话。话说某天中午，我在学校吃了午饭，顺便就散步去钱币市场。本来也只是想找人聊聊，谁知一过去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钱币摊，不禁如获至宝。然而再打眼一看，又忍不住哑然失笑。此钱币摊，端是气势不凡。别人的钱币，都用可插拔的塑料币册来装。币册用得久了，各种坑口的钱币来来往往，渐渐地污秽不堪，再好的品相，也被打了折扣。而此摊上摆着两块三尺见方的透明塑料布，中间好像方格纸一样，用缝纫机缝着白线。每一个方格里，装着一枚钱币，旁边还贴着纸，写明是哪朝哪代，何等身份，售价多少。如果别人看中了其中的哪一枚，那么谈妥价格之后，摊主便拔出一把剪刀，将塑料布剪开一个大洞，这才能取出钱来。这种破釜沉舟的卖法，就我所见，非但空前，而且绝后。单是钱币的包装出奇，也不至于让我多年后，依然印象如此深刻。主要是他为钱币写的身份介绍，有的尚属合理，甚至还给人物美价廉的感觉，而有的简直是匪夷所思。比如乾隆宝泉，本属普品，他却在上面标注，乾隆通宝，雕母，售价3500元。咸丰通宝宝福小平，一般人再热爱家乡，也不过卖它个三五元钱，这位却写上，咸丰通宝，福建宝福局，售价200元。还有许多嘉庆、道光，也被标上了母钱、部颁样钱等极为恐怖的名称，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摊主的年纪，比老歪大上一些，大约在五十岁上下，声音洪亮，听上去就是豪爽之人。于是我也不耻下问——所以下问，就是蹲下来问的意思，向他请教到：“这个钱，怎么会是雕母呢？”摊主一怔，随即放声大笑，说：“书上写的明白。”然后自信满满地摸出传家秘笈来。我定睛一看，没错，就是山城通行的《鉴别入门》。原来，此书为了节省版面，对很多钱币都简略交代。比如乾隆通宝宝泉的生隆版别，并没有标明普通品的价格，只用了雕母的图版，标明了雕母的价格。而咸丰通宝宝福小平，也只标了铁范铜钱的价格，制钱则付阙如。这位老兄照本宣科，便凭空制造出了这么多稀世珍品。在后来的日子里，这位摊主仍然一意孤行，所有质疑他钱币定级的看法都被他拒之门外。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跟着同志们一起唤他外号：“雕母”。（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