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泉.往事
也许缘于一种天生性格,从小我便对收藏古旧东西及考证历史有着莫大的兴趣。
在我稍懂得一些文字和历史的时候,每年的清明除夕上山祭祀时我都会饶有兴趣的研读以前老墓的碑文。记得有几座连在一起的墓碑气势不俗的古坟是我们整个族人共祭的,每家都会去那里烧些纸钱。看立碑时间居然是乾隆末年,从长辈的口中得知这是我们蔡氏第多少世的先祖,村中同姓者的多是其脚下的繁衍。这应该是我小时候见过历史最久而且与我还有些渊源的石碑了。
除此之外我喜欢的就是搜集古钱,那是不掺杂任何价值观的纯粹喜欢。偏僻的家乡农村是没有多少古物遗迹可以供我探的究,但零星的铜钱铜板还是可以从很多亲戚邻居家找出几枚,在我们那儿这些被称为“民钱”和“铜角子”。虽说早己失去了流通的价值,却也有着实际的作用。比如说在我们那儿,小孩出生三天时候有一个仪式叫“洗三头”,一些主要亲戚会带些礼品过来看望祝贺一下,主家会煮面条招待。当天中午要用家乡独产的“蕲艾”煮水给小儿洗澡,澡盆里便要扔几枚黄亮的清钱,多是康熙乾隆类的,以图吉祥。以前乡下建的都是土木结构房子,新房落成时每幢房子中间最粗的大梁上会挂一块红布,红布的下垂也要用针线包上几枚铜钱或铜板坠角,取镇宅平安之意。家长给十岁前的小孩弄个顺治佩带,便有易养成人的祈祷。这些都从侧面印证了古泉在民间的广泛遗存和传统民俗用途,我的古泉收藏也是从那时开始。
之一:四眼康熙
那是九十年代初,在我小时候老家隔壁住着一位老奶奶,她己八十多岁了。我们是邻居且多少还带点亲戚关系,按辈份称之为太。(太,是我们那儿一种比奶奶高一级别的辈份称呼。)她裹过小脚,我清楚的记得在我当时看来有些害怕的三寸金莲和她有时候晾在外面唱戏道具般的小鞋,在我看来一个人的脚长成那样子,这总归是让人有些怪异不舒服的。她的身材不高,年纪大了导致背也有些驼,牙齿不多导致说话也有些漏风,但尚能听清。或许是年纪大了或是小脚不方便,走路时要拄着一根竹子拐杖。听奶奶讲她是一个享过福但又有些命苦的人,年轻时和自己的老公在汉口开过饭馆,过了一段富贵日子,那还是在解放前的民国年间。后来年不幸遭遇中年丧夫,便回家落户定居。她的儿子六十岁不到也离她而去,子女走在父母的前面这也算是人生的伤痛了。几个孙子都己成家但为了各自的生活远离他乡,于是便剩她一人独居住一间大屋。旁边住的都是亲戚,在其生病或不舒服时承担照顾的义务。对于奶奶所说的她经历过一段富足生活,我是相信的。单是耳垂上戴着的两枚金灿的耳环,这在当时的农村就绝不是每个老太太都能有的。她也有一些与我所见农村老太太不一样的地方,一头花白的头发即使很是稀疏,每天仍会用那种最简单的发夹编得整整齐;她用钱不管什么面值的角票,都用一个整洁的白色蓝边手帕包得整整齐;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一身总是干净整洁找不到一丝邋遢迹象;看她做饭的厨房更有一种错觉,油盐瓦罐井然有序的摆放和无可挑剔干净的锅碗瓢盆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八十多岁老人自理的生活。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每在她都花了大把的时间在这个上面。
她的晚境也多少有些凄凉罢,也可能是孤独,他对我们这些小孩还是极好的。老年人都是爱静,即使我们叽叽喳喳的到了他家里去玩,只要不是太过于调皮的乱翻东西,她也不会太过于呵斥。甚至有时候还会从瓷罐里拿些冰糖给我们吃。一次无意闲逛时中我发现她家一把钥匙上穿了几个铜钱,其中有枚铜钱上面均匀的钻了几个规矩的小孔让人感觉很有意思。于是我便向其索要,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不答应,我看应不是吝啬的原因,平时都舍得拿糖我吃,这钱对她而言留着也没什么用。但她为什么舍不得呢?确实让我不得其解。在央求了几次都无果后,我便动了点小心思。在一次去她家玩,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将那枚有孔的铜钱取下。这枚被我取下的铜钱面文是康熙通宝,整枚钱币,黄亮温润、字迹清楚,背后还有一个”浙”字。至于上面被钻的几个孔,据我现在推测应该是以前缝在什么地方的穿线孔。当时对我而言只觉得和一般的不一样,感觉有些趣味。
我想她年纪那么大,在几枚铜钱里拿一枚她应该不会记得那么清楚。过了一段时间便又去她家玩,她把我叫到一边问我是否偷拿了她钥匙上的铜钱。不善于撒谎的我当时就有些脸红了,一口否认并言顾其它。她看到我这样笑了,说拿了便拿了,做人要诚实。她还告诉我说民钱是可以避邪的,我一个小孩子要这有什么用,不要随便弄丢了。看她没有生气和向我索还,我也羞赧的报以一个笑容,算是承认了。
以后我还是会去她家玩,她也一如继往的对我们好。但对她钥匙上剩下的几个铜钱,我是再没敢打过什么主意了。之后我也通过索要的手段在一些亲友家搜集到了一些铜钱, 但却没有这枚给我印象深刻。
之二:豁穿道光
我读五年级以前是住在乡下的老屋,那是乡下常见的白墙黑瓦泥瓦房。屋檐下的墙壁上在集体时代刷上了鲜红的毛主席录“要保持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虽经三四十年风雨洗刷,却也清晰可辨。大门两边靠近窗户的大片留白也被绘了边框,里面用红色毛笔书写了大篇的毛主席语录章节。
老屋虽有些旧,但在那时也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时光。下雨了,瓦片上汇聚而成的雨水顺着瓦沟像一道道小瀑布垂檐而下,形成了一排壮观的雨幕。水流居高临下冲在地面上会砸起一个个小坑,天晴地干后那些小坑里的细沙显得特别的细腻。我们会拿着一块大的磁铁石用纸包住贴在沙上面来回移动,不多时就可以在纸上粘附很多黑色铁沙。吸聚到一定的数量,隔着纸张移动磁铁方向,粘附在上面的黑砂会随我们手势而变动,像列队整齐的士兵一样;一种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土蜂喜欢在墙上打洞做巢,而且还时不时的飞进飞出,壁上留下了一个个黄豆般大的孔洞。我便趁其飞进去时恶作剧的拿一块稀泥将孔糊住,至于它能不能再飞出来我是不多想的;冬日雪化后的早晨,屋檐如石笋般挂满了一条条冰凌,挂得长的有近三十厘米长,那如玻璃般透明又如石笋般的形状在阳光下熠熠闪亮,我们便拿了竹竿去敲。大人是不允许我们这么做的,一者怕砸下来不小心掉在头上危险,再者冰锥根部和瓦片冻得极牢,用力过猛或方向不对会将屋上的瓦片也拉下来,这是要大人挨骂的了。
说了这么多似乎和我要说的铜钱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这枚钱也必然和老屋有关的。
我通过各种手段搜集铜钱,每去亲戚家都会索要,自然也不会放过自己家里的角落。一次在奶奶的房里一个角落我发现一个装杂物的小木箱,木箱上面黑色的油漆己由于年岁久远己密密麻麻的皴裂,箱子的两边是两个半月形的铜环提手。为了增加牢固度,每只提手与木箱贴合的部分为了牢固都契入了一个圆形的垫片。让我惊喜的是那蒙上了一层黑乎乎灰尘的圆形方孔物件看着类似铜钱。兴奋之下找来一个刷子使劲擦拭,赫然露出了我希望看到的钱文字样!当时真让我有种喜从天降的感觉。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我必须要得到这四枚铜钱。但我是既用锤子又用螺丝刀,忙活了半天都没能弄下。因为那提手两头尖锐的前端穿过铜钱的方孔直透木板,在箱子的里面像两个叉开的八字牢牢的嵌入木板。要想完整的取下铜钱只有在箱子里侧先将两个扣入木板的铜条扭断。我便又找来一把老虎钳,抱着只为得到铜钱不计损坏家物的心态,将那只箱子弄得面目全非后终于将那四枚铜钱取下。取下铜钱的位置颜色和四周的黑色形成鲜明对比,铜钱外面是黑色的,而紧贴木板那一面的钱文清晰可辨。可因为我的蛮干,共中一枚被我用螺丝刀撬得穿口变发裂,地章也有些凸了出来。这便成了这枚豁穿道光的由来。
以上就是两枚残泉的故事。上文中提到的隔壁太,在活到九十岁还差两年的时候去世。她的后人们回来处理后事后将房子卖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是偶尔清明回来扫墓。现在听说都在上海落户并且都有份不错的职业,算是城市人了。我家的老房子在新家搬到镇上后因无人居住,在荒废了五六年后终于倒于一次雨夜。乡下的屋基也不值什么钱,叔父便以八百元的廉价转让给了一个本家做新房址。而我,在新家搬到镇上后没有条件收集古钱再加上升初中后学业繁重,我的古钱收藏之路也告停一段落。
多年后出社会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所在城市的古玩市场,我的泉识及收藏品种的较之以前便不可同日而语增长。在现在我己蔚然小有体系的藏品中这两枚在大家看来最为普通的残次泉品确实太不起眼,但它们于我却有非凡的意义。它见证了我初入古泉收藏之路时所得的贫乏艰难,更记录了我那随风逝去的一生中最美好的青葱岁月。收藏之乐,也正由这些零散的往事串成了人生中难忘的回忆。
(仅以此文怀念初入古泉收藏时的往事及那逝去的岁月……)